见状,明蕴无奈的摇头。
她放下茶盏,看向周理成,语气郑重些许:“成,那我们先说说正事。”
周理成:???
我们刚刚说的难道不是正事吗?
“十年前,桑家回江南祭祖,江中遇险,船只倾覆,险些遭遇大祸。幸得令尊运货途经,仗义相救。”
明蕴语气沉稳,好似在翻阅往年卷宗。
“桑山长感念这份恩情,见令尊不似寻常生意人那般鲁莽,进退有度,又对漕运的事有一番见解,那一路也算相谈甚欢。这些年来往不算频繁,但也不曾断了往来。”
明蕴不疾不徐。
“三年前你入京都赶考。令尊放心不下,特地书信一份,若你遇到难处上门,必要时想求桑山长照拂一二。”
这于桑家而言并非难事。桑山长如何能不应?
周家没有因儿子要读书,求着入京都书院,可见不贪婪狭恩图报。
明蕴:“抵京后,除却首日依礼将家乡特产送至书院外,你便没再叨扰,不见攀附之心。在京都寻了处安静院子闭门苦读,直至春闱放榜。”
“这般品性,桑山长很是高看,故,在桑老夫人提出将桑家女许配,他踌躇去后点头应允。”
桑家门第不算显赫,却也门庭清贵,桑山长掌管书院,祖辈世代书香,风骨清高,颇受敬重。
依着这般门第,桑家女本该嫁入更稳妥的人家,登门提亲的亦不在少数。
可桑家女自幼娇惯,性子养的极为好强,凡事都想拔尖。
这般不懂藏锋的脾性,若嫁入高门,在那步步为营的深宅后院里,非但难以立足,只怕反会因争强好胜而频生事端。
桑山长不想攀附权贵,更不想结亲不成,反倒结怨。
周家门第是不够看,可贵在周家郎君自身心性端正,又肯上进,自有锦绣前程。
桑家女是低嫁不错,可周家谁敢给她甩脸子?周家家产丰厚,嫁过去只怕在桑家还要锦衣玉食。
又有桑老夫人撺掇其中,这才终于促成好事。便是桑夫人从一开始的不情愿,也慢慢接受。
直到……
“你进士及第,名次高列,本该平步青云。可你窥见朝堂党派倾轧之弊,衮衮诸公醉心权术,却对民间疾苦视若无睹。心生倦意,不到半年就挂冠而去,不再入仕。”
周理成再也听不下去,倏然起身,脸色沉了下来。
“你调查我?”
明蕴目光清明,答非所问:“周公子不该问我是谁。”
“你当问,谁派我来的。”
周理成浑身像是脱了力般重新瘫坐下去。
他怔怔半晌不语。
那门婚事,是父亲做主给他应下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太情愿。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得认。时间久了,如何没有期盼?
桑老夫人不喜孙女,巴不得把她早早嫁出去。桑夫人倒是闹了又闹,最后拗不过丈夫。可即便如此,将女儿定亲的事瞒了又瞒,留有余地就盼着哪一日丈夫回心转意。
那么……
周理成:“是桑夫人?”
明蕴笑了笑,没有隐瞒:“还有桑娘子。”
周理成是读书人,自有傲骨。
他冷笑一声。
“这次来京都,是家父屡次催我过来提婚期。他年事已高,已不如以前眼明心亮,执念我若攀上京都贵女,祖宗坟前都要冒青烟!”
而他迟迟不上门,到底是有迟疑。真不觉得京都贵女,能愿意低嫁对他不生埋怨。
“周家攀龙附凤,不用娘子特意前来,羞辱我一番!”
说着,他愤然就要离去。
被人一把抓住衣领,按回去。
明怀昱:“欸,你什么态度?”
“那桑家母女不做人,你有火朝她们发去,我阿姐无奈传话,招你惹你了?”
“怀昱,不得无礼。”
明怀昱这才撒手。
经此一闹,周理成也冷静下来。
明蕴只道:“桑家娘子清誉毁不得,周郎君是体面人,应该知晓要做什么。”
周理成面色难看,一字一字道:“我会去说,桑家门风清正,然周家族人众多,难免另有考量。晚辈既知前程未卜,不愿误了桑家娘子年华,故特来京都恳请……解除婚约。”
明蕴满意了。
周理成已一刻也待不下去,大步朝外走。
这次,明怀昱没有拦他。
可他前脚迈出雅间门槛,又生生顿住。
“运粮一事……”
明蕴弯唇:“既已许诺公子,断无出尔反尔之理。”
“我的人已在码头侯着,只等米粮一到,就能送出去。”
周理成:???
“你从一开始就算准了我会应,不会和你彻底翻脸?”
明蕴神色不改:“我说过,公子高义。”
是的,映荷去请人时,就说了。
周理成:……
人走后,屋内紧张的气氛散去,一碟碟精致的菜肴端上来就没怎么动过。
明蕴吃了一口,口感并不好,难怪没什么生意。
明怀昱:“没一道好吃的。”
他听了个大概,也琢磨出点意思。
“阿姐就不怕那周理生恼羞成怒,去山长跟前告发?”
明明可以迂回行事,寻由头让周理成去退婚,顶多费些周折,而不是容易留下把柄直接挑明的下下之策。
“你当周理成怎么来此地吃饭?”
周理成:??
“我怎么知道?”
这里看着老旧不说,店面也不大。
明蕴:“手里没钱了,怕是在淮北险些掏空了盘缠。”
明蕴淡淡:“周理成辞官,并非才学有亏,是风骨太峻,不肯俯就宦海沉浮。回滁州后,他不愿荒废自身才学。为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开设私塾,教导他们明辨是非,持身以正。”
便不是为了让那些孩子科考,不过是能多识几个字,也能混口饭吃。
“耗费心血不说,又时常在这无底洞里头砸钱补贴。周老爷是商人,长久下来,如何能乐意?故,这几年父子一直不睦。”
桑山长只此嫡女,也如珠似宝,怎会没有私心?
他能不派人打听周理成回滁州做了什么?
就因如此,愈发觉得此子品性端方。
他至始至终看上的都是周理成这个人。又如何能因其志不在庙堂未择仕途,去背信弃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