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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灵仙宗的飞檐翘角在墨色浓云下瑟瑟发抖。腥风卷过城墙时,带着皮肉腐烂的甜腻气息。护山大阵的光芒如风中残烛,明灭间照亮云层深处蠕动的巨大轮廓——那不是乌云,而是亿万只粘连在一起的猩红眼球。

第一道裂缝出现在东城护罩时,尖叫还未冲出喉咙就被粘稠的雨堵了回去。那不是雨水,是暗绿色、散发恶臭的粘液,落在青石板上“嗤嗤”冒烟。一个外门弟子躲避不及,靴子沾上些许,皮肉瞬间溃烂见骨,他惨嚎着扑倒,身体在腐蚀中扭曲成非人的角度。

“源兽潮!是中型污染潮——!”城头了望塔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嗡鸣里。那声音并非来自某处,而是直接钻入颅骨,带着冰冷的恶意,啃噬着所有人的理智。无数低阶邪魔如同溃堤的黑色泥浆,从云层裂隙中倾泻而下,它们形态扭曲,有的像剥了皮的巨犬,有的则是无数手臂纠缠在一起的肉球,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石溶解。

苏清漪被林风一把拽进金芒流转的防护圈内,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外面地狱般的景象,一个不久前还和她说过话的师妹,正被几只长着口器的触手怪拖向半空,徒劳的挣扎迅速萎弱下去。“风哥,护山大阵……”她的声音在颤抖。

林风紧抿着唇,英俊的面容因过度催动灵力而扭曲。他手中本命灵剑“惊鸿”嗡鸣不止,挥出的金芒剑气锐利无匹,将扑近的邪魔绞碎。但那些污秽的残肢落地,很快又蠕动着聚合成新的、更恶心的形态。“没用的!”他低吼,汗水混着污浊的雨水从额角滚落,“这些东西靠污染增殖!除非彻底净化源头,否则杀之不尽!宗门长老呢?!”

他话音未落,一道炽白剑光撕裂昏暗,将数十头源兽蒸发。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凌空而立,正是刑堂长老严嵩。他身后,数十位金丹期以上弟子结成剑阵,清冽的剑气暂时阻住了一波汹涌的攻势。但老者脸上毫无喜色,只有沉甸甸的忧虑。

“严长老!”林风精神一振,高声呼喊,“必须找出污染核心!否则仙城危矣!”

严嵩目光扫过下方苦苦支撑的弟子和迅速被侵蚀的防护罩,最终投向那片最浓稠、无数猩红眼球缓缓转动的核心黑云,声音沉重:“核心在云涡深处!至少有元婴级邪魔坐镇!我等冲进去只是送死!”他手中木牌法器光芒急促闪烁,显然在拼命沟通宗门深处更强大的存在,但回应微弱。

一股更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云层中,一只由纯粹污秽能量构成的巨爪缓缓探出,遮天蔽日。它无视了剑阵的绞杀,径直拍向摇摇欲坠的主护罩。爪未至,那恐怖的压力已让下方修为稍弱的弟子口喷鲜血,精神几近崩溃。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完了……”一个年轻弟子瘫软在地,喃喃自语。连严嵩眼中也闪过一丝灰败。苏清漪死死抓住林风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就在那污秽巨爪即将按碎最后光明的刹那——

嗡!

一种奇异的、沉闷的震动从战场后方传来。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空间的脉动。紧接着,一道身影踩着粘稠的污秽,一步步走向那片最混乱、污染最浓烈的区域。雨水和粘稠的秽物如同畏惧般,在他身前三尺自动分开、滑落。

是荆青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影在滔天邪祟的背景下显得单薄。然而,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死寂,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竟短暂压过了污染的低语。

“他出来做什么?送死吗?”林风先是一愣,随即涌上的是被无视的暴怒,“荆青冥!滚回你的狗窝去!这里不是你这种……”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荆青冥缓缓抬起了左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片倾泻着污秽邪魔的云层裂隙。他的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然后,他身后的空间,无声无息地“漾开”了。

那不是光芒,更像是光被彻底吞噬后残留的虚影边界。一片深邃、粘稠、仿佛吸纳了所有绝望与死亡的黑暗,在他身后缓缓铺展,范围不大,堪堪覆盖百米。黑暗的边缘模糊不清,如同燃烧的纸页,不断幻灭又重生。在黑暗的核心,一朵巨大、妖异、介于虚实之间的黑色莲花,缓缓转动着。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凝固的深渊,莲心处,一点微不可察的、近乎透明的白芒,在极致黑暗中倔强地闪烁了一下,旋即被更深邃的黑暗吞没。

“领域?”严嵩长老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随即又猛烈摇头,“不…不对!没有规则之力,只有纯粹的…吞噬?这到底是什么邪法!”他手中的木牌法器,竟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震动起来,似乎感应到某种同源又相斥的力量。

“装神弄鬼!”林风怒极,惊鸿剑指向荆青冥,“想用妖法骗取功劳?做梦!”他下意识催动剑诀,一道试探性的金色剑气如电射出,直刺荆青冥后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足以洞穿金石的金色剑气,在触及那百米黑暗边缘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战场上嘈杂的厮杀声、邪魔的嘶吼、绝望的哭嚎,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无数道目光,混杂着惊骇、茫然、质疑和一丝绝境中抓住稻草的疯狂希冀,死死钉在那个走向毁灭风暴中心的背影上。

苏青冥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落在那只即将拍碎主护罩的污秽巨爪上。

他微微仰起头,对着那遮天蔽日的污秽之源,轻轻吸了一口气。

呼——!

刹那间,风,变了方向!

不再是腥臭的、裹挟着腐蚀之雨的邪风。一股无形的、沛莫能御的恐怖吸力,猛地从荆青冥所在的位置爆发出来!

以他为中心,百米之内,漫天泼洒的腐蚀粘液、翻腾的污秽气息、甚至那些低阶邪魔身上逸散的污染黑气,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朵旋转的黑莲!黑莲的花瓣微微颤动,仿佛一只贪婪的巨口,将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忌惮不已的庞大污染能量,毫无阻滞地吞噬进去!

那拍落的污秽巨爪,首当其冲。构成巨爪的磅礴污秽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前端竟肉眼可见地扭曲、崩解、化作滚滚浓烟般的黑气,被强行撕扯着,源源不断地投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巨爪拍落的势头,硬生生被这股吸力拽得一滞!

“吼——!”

云涡深处,传来一声饱含惊怒和剧痛的嘶吼,震荡四野。那是核心邪魔的意志!它显然没料到,在它眼中如同蝼蚁的“食物”里,竟然隐藏着能直接掠夺它本源力量的存在!

“怎么可能?!”林风彻底失态,眼珠几乎瞪出眼眶,惊鸿剑在他手中嗡嗡哀鸣,剑身上的金芒都黯淡了几分。他引以为傲的、能斩妖除魔的剑气连对方的“领域”都破不开,而对方却在鲸吞他视为灭顶之灾的污染源!这种颠覆性的冲击,比邪魔的利爪更狠地撕裂了他的认知。

苏清漪则死死捂住了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看着那个被污秽洪流包裹的身影,看着他如同深渊般吞噬着灭世的灾厄,曾经被她鄙夷为“柔弱累赘”的花仙血脉,此刻竟成了仙城唯一的屏障!剧烈的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那句“花仙柔弱?”的无声质问,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严嵩长老死死盯着手中剧烈震颤、几乎要脱手飞出的木牌,老脸上肌肉抽搐,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深——那黑莲吞噬的不仅仅是污染能量,更有一丝丝极其细微、却令木牌核心符文都为之战栗的……同源气息?这荆青冥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难道宗门里关于那位的传说……

城头上下的修士们,从极致的绝望中惊醒,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呼和呐喊。

“挡住了!荆师兄挡住了!”

“那黑莲!是它在吸收污染!”

“有救了!仙城有救了!”

荆青冥对这一切喧嚣充耳不闻。他的世界只剩下两种声音:体内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以及被吸入体内的污染源在血脉中肆虐、又被强行炼化的狂暴轰鸣。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聚合型邪魔污染源(元婴中期强度)!持续吸收中…能量转化率:71%…72%…警告!承载逼近临界!】

【《枯荣道典》运转加速…“生机掠夺”被动触发…检测到可掠夺目标…锁定…】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回荡,伴随着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吸收如此庞大的污染,如同将滚烫的岩浆直接灌入经脉。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花仙血脉深处,那些纯净的“花魂”似乎发出无声的尖啸,被狂暴的污秽冲刷、浸染。

痛!比被源兽吞噬更甚百倍的痛!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深处,一种凌驾于痛苦之上的、冰冷的掌控感,如同破茧而出的毒蛇,牢牢盘踞着他的意志核心。他清晰地“看”到,随着污染被疯狂吞噬炼化,丹田深处那朵本命黑莲的虚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实,莲心那点微弱的白芒,也似乎坚韧了一丝。

还不够!

荆青冥的眼瞳深处,黑莲的倒影冰冷地旋转。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将这无法完全承载的、混杂着狂暴污染和掠夺生机的毁灭力量释放出去的渠道!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

目光所及,是仙城护罩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有被邪魔撕碎的修士残骸,也有被修士斩杀的邪魔尸块。它们浸泡在粘稠的污雨和秽气中,被污染侵蚀着,不少已经开始不自然地蠕动,即将化为新的污染怪物。

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指令,顺着被“生机掠夺”锁定的目标脉络,悍然发动!

噗!噗!噗!噗!

战场边缘,几具相对完整的修士尸体,突然剧烈地抽动起来!它们身上沾染的污秽粘液瞬间被吸干,干瘪的皮肤下,肌肉如同被无形之手疯狂抽走所有水分和残余的微弱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硬化!颜色迅速转变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机的深褐色,如同在沼泽深处埋藏了千年的朽木!

同时,地面那些被污染侵蚀的草木,无论是参天古木还是低矮灌木,甚至坚韧的灵草,都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它们的叶片、枝干,如同被投入了时光的熔炉,瞬间脱水、碳化,变得焦黑易碎。一缕缕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草木生机,被强行掠夺,汇入荆青冥体内那奔腾的毁灭洪流之中。这些生机如同投入熔炉的薪柴,虽然微弱,却奇异地中和了一部分污染带来的狂暴与侵蚀感,让那毁灭的力量带上了一丝枯寂的“秩序”。

“他在做什么?”有人惊呼,看着那几具瞬间“木乃伊化”的尸体。

下一刻,答案揭晓。

咔嚓!咔嚓!

那几具彻底干枯的尸骸,在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中,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深褐色的皮肤紧贴着枯骨,关节僵硬地转动,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两点幽幽的、源自被污染灵魂碎片燃烧的惨绿磷火!它们身上缠绕着荆青冥释放出的、混杂着污染与枯寂生机的力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杀戮气息。

“枯木…枯木卫?!”一个曾在腐毒沼泽药园附近执行过任务的老弟子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他把死人变成了…傀儡?!”

这仅仅是开始!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以荆青冥为中心,战场上,更多的尸体——修士的、邪魔的,只要是相对完整的,都开始剧烈抽搐、干枯、硬化!它们无视了生前的立场和形态,在荆青冥那冰冷意志的绝对统御下,被彻底剥夺了残存的一切,化为最纯粹的战斗傀儡!

十句…五十具…一百具…三百具…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声和干枯破裂声响成一片,如同地狱的丧钟!三百具形态各异但同样狰狞的枯木傀儡,在短短几个呼吸内,密密麻麻地出现在荆青冥身后的污浊大地上!它们有的还保持着生前持剑的姿态,有的则扭曲成更适合撕咬扑击的野兽形态。它们沉默地矗立着,深褐色的躯体在暗绿的天光下如同腐朽的墓碑林,眼眶中的磷火连成一片惨绿的死亡之海,齐齐转向仙城之外——那仍在疯狂冲击、试图重新凝聚的邪魔潮!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三百双磷火鬼眼锁定时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绝对的死亡仆从,只为毁灭而生!

“万枯…万枯行军…”严嵩长老看着那支在污秽中诞生的死亡军团,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块几乎要挣脱控制的木牌法器,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惊骇,而是一种近乎冻结的、混杂着恐惧与某种了悟的复杂神色。他身后所有的弟子,包括林风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之前为荆青冥吸收污染而生的那点希冀和感激,瞬间被眼前这更直观、更恐怖的景象彻底冻结、碾碎!

荆青冥站在三百枯卫的最前方,单薄的身影与身后的枯骨之海形成诡异的对比。他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伸出,指向那因巨爪受创而暂时停滞、但核心仍在疯狂翻涌、酝酿着更恐怖反击的污秽云涡。

“杀。”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清晰地在死寂的战场上回荡。

轰隆——!

三百枯木卫,同时踏前一步!深褐色的脚掌(或利爪、蹄足)沉重地砸进污秽的泥泞里,大地随之震颤!它们沉默地、如同决堤的褐色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死亡意志,朝着那污秽的源头发起了无声的冲锋!所过之处,那些刚刚从污秽中凝聚成型的低阶邪魔,如同脆弱的陶俑,被枯槁的肢体轻易撞碎、踏烂!

真正的修罗之军,于此降临!

荆青冥的目光,却穿透了混乱的战场,落在了城头那抹失魂落魄的身影上——苏清漪。隔着腥风血雨,隔着绝望与新生,他的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粒尘埃。

下一刻,他身影一闪,已化作一道模糊的虚影,融入那片无声冲锋的枯槁洪流,直扑云涡核心!那里,一只比之前更加庞大、由无数扭曲人面构成的、足以覆盖半个仙城的恐怖巨口,正在污秽的漩涡中心缓缓张开!

三百枯木卫的沉默冲锋,如同一柄巨大的褐色铡刀,狠狠劈入翻涌的污秽浪潮!

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骨骼摩擦的“咔嚓”声、干枯肢体撕裂腐肉的“噗嗤”声、以及邪魔被踩爆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汇成一首残酷而高效的死亡进行曲。它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无视污染,唯一的指令就是碾碎前方的一切阻碍,直至那污秽的源头。

一只由数十条触手构成的、形如巨大海葵的邪魔,挥舞着末端长满利齿的鞭状肢体,试图卷住冲在最前的一具枯木卫。那枯木卫生前似乎是名体修,骨架格外粗壮。被触手缠住的瞬间,它深褐色的骨骼上陡然亮起细密的、如同荆棘般的黑色纹路。

嗤啦!

缠住它的触手瞬间干枯、脆化,如同被烈日暴晒了百年的枯藤,在枯木卫发力一挣下寸寸断裂!断裂的触手还未落地,便被枯木卫身上散发出的枯寂气息侵蚀,化作飞灰。枯木卫空洞的眼眶中磷火跳跃,干枯的指爪狠狠插进海葵邪魔的核心软肉,猛地向外一撕!

“噗——!”

粘稠腥臭的污血混合着破碎内脏喷溅而出,海葵邪魔发出无声的哀嚎,庞大的身躯抽搐着倒下,迅速被后续涌上的枯木卫踩成一滩不断蠕动的肉泥。

另一边,三具生前为剑修的枯木卫,动作僵硬却精准地保持着某种残缺的剑阵雏形。它们的骨臂挥动,手中早已锈蚀腐朽的灵剑残片,裹挟着荆青冥赋予的枯寂之力,化作三道深灰色的剑芒,绞入一群形如剥皮蝙蝠的飞翼邪魔群中。剑芒所过,那些邪魔的翼膜瞬间失去光泽,如同腐朽的皮革般片片剥落,身体则在空中迅速脱水干瘪,如同被风干的腊肉般坠落。

枯木洪流所向披靡,硬生生在汹涌的邪魔浪潮中撕开一条不断延伸的、由破碎尸骸铺就的通道!

荆青冥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地穿行在枯骨大军之中。他周身百米,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伪域。污秽的雨水、翻腾的邪气、乃至周围邪魔逸散出的污染能量,依旧被那朵旋转的黑莲贪婪地吞噬着,化作支撑他和他这支死亡军团的燃料。他的脸色在伪域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黑瞳深处的冰冷,却比脚下的污秽更深沉。

“吼——!”

云涡深处,那元婴级邪魔的核心意志发出暴怒的咆哮。它显然感受到了这支死亡军团的威胁,更感受到了自身力量正在被那个诡异的人类持续掠夺!污秽的云层剧烈翻涌,如同煮沸的墨汁。无数猩红的眼球疯狂转动,锁定了荆青冥!

嗖!嗖!嗖!

三道由纯粹污秽能量凝聚而成的、足有水桶粗细的暗绿色毒刺,如同扭曲的巨蟒,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从三个刁钻的角度,无视了沿途阻挡的枯木卫和普通邪魔,直射伪域中心的荆青冥!毒刺所过之处,连空间都留下淡淡的、被腐蚀的痕迹。

“小心!”城头上,有人忍不住惊呼。林风握紧了拳头,眼神复杂,既有一丝期待荆青冥被重创的阴暗,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紧张——若荆青冥倒下,谁能再挡那核心邪魔?

荆青冥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三道致命的毒刺。

他只是微微屈指,对着自己脚下的污秽大地,轻轻一按。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指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深入被污染浸透的地底。

下一刻,异变陡生!

噗!噗!噗!噗!

在他周围百米范围内,污秽的泥泞之中,猛地窜出数十条粗壮无比的暗紫色藤蔓!这些藤蔓表皮光滑,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针尖般的黑色倒刺。它们出现的速度太快,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

这些藤蔓并非去阻挡毒刺,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精准地缠绕、吸附在那些从荆青冥伪域边缘滑落、尚未完全消散的污秽能量流上!如同贪婪的水蛭找到了宿主!

嗤嗤嗤——

暗紫色藤蔓接触到那些精纯污染能量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骤然膨胀!藤蔓表面的黑色倒刺根根竖起,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同时,一股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花香,猛然在战场上炸开!这花香甜美得近乎妖异,钻入鼻腔,却瞬间引发五脏六腑的灼烧感和强烈的呕吐欲望!

“毒!”严嵩长老脸色剧变,厉声喝道,“闭气!是蚀心魔瘴!”

但已经晚了。战场边缘几个修为稍弱、又离得近些的修士,闻到那甜腻花香的瞬间,便脸色发青,口吐白沫,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紫色纹路,痛苦地蜷缩在地,眼见不活了。连一些低阶邪魔,似乎也受不了这混合了极致污染与剧毒的气息,动作都变得迟滞。

这,才是荆青冥真正的反击!

数十条吸收了精纯污染能量的暗紫色毒藤,在膨胀到极限后,如同被强弓射出的毒矛,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悍然迎向那三道污秽毒刺!毒藤前端,更是骤然裂开,露出内部层层叠叠、如同绞肉机般的利齿!

砰!砰!砰!

暗紫毒藤与污秽毒刺猛烈撞击!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侵蚀、溶解之声!

毒藤上的黑色倒刺轻易刺穿了污秽毒刺的表层能量,如同强酸般疯狂注入自身的混合剧毒!而污秽毒刺携带的污染能量,则反过来试图侵蚀毒藤。然而,这些毒藤本就是由最精纯的污染能量催生、又经过荆青冥本命能力“毒花索命”异化而成,对同源污染的抗性远超寻常!

嗤啦啦——

在无数双惊骇目光的注视下,那三道足以重创元婴修士的污秽毒刺,竟如同遇到克星,被数十条毒藤缠绕、穿刺、撕咬、毒蚀!暗绿色的污秽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污染成深紫色,然后迅速崩解、消散!

不过短短两息,三道威势惊人的污秽毒刺,竟被那妖异的暗紫色毒藤彻底瓦解、吞噬殆尽!

毒藤吞噬了毒刺后,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妖艳,如同饱餐了鲜血的毒蛇,在半空中缓缓摇曳,散发出更加致命的甜香。藤蔓上那些裂开的“口器”微微开合,仿佛在无声地狞笑。

“毒…毒花索命…”苏清漪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摇曳的致命妖藤,身体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她想起了之前荆青冥在新生大比上,用毒花绞杀魔化弟子的场景。但那时,她只感到恐惧和厌恶。此刻,看着这吞噬了足以毁灭仙城攻击的剧毒藤蔓,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寒意攫住了她。这力量…如此强大,如此恐怖,却又如此…妖异邪恶!她当初抛弃的,究竟是一个“柔弱花仙”,还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毒物?

林风更是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步,惊鸿剑几乎脱手。他引以为傲的、代表着“净化”与“正统”的剑道金光,在荆青冥这妖异毒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对方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净化”,他以毒攻毒,以污染为食,以死亡为兵!这种颠覆性的力量路径,彻底否定了林风信奉的一切!

荆青冥对城头的反应漠不关心。他心念一动。

那数十条饱食了污秽毒刺能量、变得更加粗壮狰狞的暗紫色毒藤,并没有消散,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调转方向,前端裂开的口器贪婪地张开,化作数十道致命的紫色闪电,狠狠刺入前方污秽云层之中!

目标并非云层深处的核心邪魔,而是那些在云层中翻涌、孕育着低阶邪魔的、如同巨大肿瘤般的污秽节点!

噗嗤!噗嗤!噗嗤!

毒藤精准地刺入一个个蠕动着的巨大污秽瘤体!藤蔓上的黑色倒刺深深扎入其中,疯狂地注入混合剧毒,同时贪婪地吸吮着瘤体内部精纯的污秽能量!

“嘶嗷——!”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从污秽瘤体中爆发出来!那些尚未孕育成型的低阶邪魔胚胎,在剧毒和能量被掠夺的双重打击下,瞬间溶解、溃烂!瘤体表面迅速浮现出大片大片的深紫色毒斑,如同烂掉的果实,剧烈地抽搐、萎缩!

仅仅数息之间,云层中数十个重要的邪魔“孵化点”便被剧毒污染,彻底报废!邪魔涌出的速度骤然大减!

荆青冥的手段,狠辣、精准、高效!他不与核心邪魔硬撼,而是直接釜底抽薪,摧毁其“兵源”,削弱其根基!

云涡深处,那核心邪魔的意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剧痛、暴怒和…一丝惊惧的嘶吼!它庞大的意志如同实质般压下,锁定荆青冥。污秽的云层开始向内塌缩,无数猩红的眼球疯狂转动,汇聚向中心一点!

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波动,正在那塌缩的核心疯狂凝聚!它要孤注一掷,将这个威胁彻底抹除!

严嵩长老死死盯着荆青冥那被暗紫色妖藤环绕的身影,又低头看向手中那块木牌。此刻,木牌震动的频率已经达到极限,牌身上几个极其古老、几乎无人识得的符文,正不受控制地亮起微弱的光芒!这光芒,指向的正是荆青冥!

“果然…是那种力量…”严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与惊悸,“枯荣…生灭…他走的…是那条被诅咒的路…”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片正在塌缩的污秽核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荆青冥是异数,是变数,或许…也是唯一的生机!他必须活下来!

“所有金丹以上弟子听令!”严嵩的声音如同滚雷,压过战场喧嚣,“结‘小周天锁灵阵’!目标——云涡核心!为…荆青冥!争取一息时间!”他艰难地喊出那个名字。

命令下达的瞬间,城头一片死寂。为那个…操控枯骨、驾驭剧毒的妖人争取时间?这比邪魔攻城本身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严长老!”林风第一个失态,目眦欲裂,“您疯了?!那是邪魔!他比邪魔更邪!我们怎么能…”

“闭嘴!”严嵩须发戟张,元婴期的威压轰然爆发,将林风后面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想活命,就执行命令!否则,所有人,包括你我,今日皆葬身于此!”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犹豫、震惊、甚至带着怨恨的面孔,厉声道,“阵起!”

尽管心中万般不愿,但求生的本能和长老的威严终究占了上风。数十道各色灵光冲天而起,在严嵩的主持下,艰难地构成一个略显不稳的、巨大的灵力光网,带着封印和迟滞的意境,颤巍巍地罩向那正在塌缩、酝酿着毁灭一击的污秽核心!

“吼——!”

核心邪魔的意志发出愤怒的咆哮,塌缩的速度为之一滞。那庞大的灵力光网虽然无法真正封印它,却如同坚韧的蛛网,暂时延缓了它最终攻击的凝聚!

这一息的时间,就是严嵩赌上一切争取来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那个立于枯骨毒藤之海中的身影。

荆青冥自然也感知到了那一瞬的迟滞,以及那无数道投射过来的、复杂到极点的目光。

他缓缓抬起了头,望向那片被灵力光网暂时束缚的污秽核心。黑瞳之中,没有感激,没有动容,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以及…那朵旋转的黑莲虚影深处,一丝被点燃的、近乎毁灭的兴奋。

他需要宣泄体内奔涌的、几乎要撑爆自己的庞大力量。这凝聚了核心邪魔孤注一掷能量的靶子,正好!

左手五指猛地张开,对着那污秽核心虚握!

嗡——!

他身后的百米伪域,骤然沸腾!那旋转的妖异黑莲,猛地膨胀了一圈!莲心处那点原本微不可察的白芒,在这一刻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跳动起来,明灭不定!

更加恐怖的吸力爆发!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吞噬游离的污染,而是带着一股蛮横的、掠夺一切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抓向那污秽核心内部正在凝聚的毁灭能量!

那核心邪魔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惊恐的尖啸,塌缩的速度再次加快,试图提前引爆那毁灭的力量!

严嵩长老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跳,主持阵法的双手都在颤抖,灵力光网的光芒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荆青冥的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缭绕着深沉如墨的枯寂气息,朝着那污秽核心,隔空一点!

“寂!”

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死亡的宣判,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寂!”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寒,穿透了邪魔的嘶吼、枯骨的摩擦、阵法的嗡鸣,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随着荆青冥这隔空一指,他身后沸腾的伪域骤然向内塌缩!那朵膨胀的妖异黑莲,莲瓣猛地收拢,莲心处那点疯狂跳动的白芒,瞬间被压缩到极致,几乎熄灭!一股无法形容的、将万物引向终结的枯寂死意,以荆青冥的指尖为原点,化作一道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只有灵觉才能“感知”到的灰色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道灰色涟漪掠过之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天空中飘落的污秽雨滴,悬停在半空,粘稠的液滴保持着坠落的姿态,却凝固不动。

战场上冲杀的枯木卫,动作僵住,深褐色的骨架保持着前冲、挥爪、撕咬的刹那姿态,眼眶中的磷火凝滞。

连那些翻涌的污秽云气,奔流的污秽能量,都瞬间定格!

整个战场,在荆青冥这一指之下,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唯有那污秽核心深处,正在疯狂凝聚的毁灭性能量,依旧在邪魔意志的驱动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剧烈地鼓荡、冲击着严嵩长老主持的灵力光网!

灰色涟漪,目标明确,直指核心!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当那蕴含着极致枯寂死意的灰色涟漪,触及到那污秽核心外围翻涌的、高度压缩的邪能壁垒时,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

壁垒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构成壁垒的精纯污秽能量,在那枯寂死意的侵蚀下,颜色迅速黯淡、灰败,从充满毁灭性的狂暴状态,瞬间“死”去,化作一片片毫无生机的、如同岩石风化后的灰烬!

灰烬簌簌剥落!

那灰色涟漪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污秽能量纷纷“死亡”、化灰!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核心邪魔仓促间构筑的最后防御,直刺其核心深处那团正在疯狂凝聚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毁灭性能量球!

“嘶嗷——!!!”

一声蕴含着极致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尖啸,从云涡核心爆发出来!这尖啸不再是意志的传递,而是那核心邪魔生命本源受到致命威胁时发出的、真实的灵魂颤音!

它凝聚了孤注一掷的毁灭能量,被荆青冥指尖引来的枯寂死意,精准地“点”中了最核心的平衡点!

如同被刺破的气球!

又像被投入冰水的熔岩!

轰——!!!

被灰色涟漪侵入的毁灭能量球,并未按照邪魔的意志爆发开来。相反,它内部那极度不稳定的平衡被瞬间打破,恐怖的能量失去了束缚,却没有向外扩散毁灭,而是…向内塌缩!

一股无法抗拒的、向内吞噬的力场猛地形成!以那毁灭能量球为中心,周围的一切——凝固的污秽云气、被定格的雨滴、甚至靠近核心区域的几只低阶邪魔和枯木卫碎片——都被这股向内塌缩的巨力疯狂撕扯、吞噬!

眨眼之间,一个直径数十丈的、纯粹的黑暗球体出现在云涡核心!它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和湮灭气息!那是能量被极致压缩、湮灭后形成的恐怖奇点!

“湮…湮灭?!”严嵩长老眼珠子都快凸出来,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他主持的灵力光网在这股恐怖的吸力下瞬间崩解!但他根本顾不上反噬,死死盯着那个黑暗球体,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噩梦!

林风更是彻底傻掉,大脑一片空白。湮灭?那是传说中触及规则层面的力量!是化神期大能都未必能掌握的力量!荆青冥…他怎么可能?!

苏清漪瘫软在地,呆呆地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脑海中只剩下那句冰冷的“寂”。他…他到底是什么?花仙?毒物?还是…掌控死亡的…神魔?

那黑暗球体仅仅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下一刹那!

嗡——!!!

一股沛莫能御、纯粹由毁灭能量湮灭后产生的、无属性无差别的冲击波,以黑暗球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没有光!没有热!只有纯粹的、摧枯拉朽的、横扫一切的毁灭洪流!

呼——!!!

如同无形的、席卷天地的巨浪!

被定格的污秽云气、悬停的雨滴、崩碎的邪魔残骸、枯木卫的碎片、乃至地面厚厚的污秽泥泞…所有被这道冲击波扫过的事物,都在无声无息中,化为最原始的微粒,消散于无形!

那翻滚的污秽云涡核心,连同其中隐藏的元婴级邪魔意志,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的、仿佛被生生挖去一块的“天窗”!透过这“天窗”,甚至能看到后方灰暗的天空!

冲击波扫过战场!

仙城那早已摇摇欲坠的主护罩,在这无差别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最终轰然破碎!残余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城墙上!

轰隆隆——!

坚固的城墙剧烈摇晃,无数砖石簌簌落下!城头上无数修士被震得东倒西歪,气血翻腾,修为稍弱者直接口喷鲜血!

而城外,原本汹涌澎湃、如同黑色潮水的低阶邪魔大军,在这股毁灭冲击波的横扫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成片成片地化为飞灰!它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嘶吼!

战场,瞬间被清空了大半!

死寂!

比之前荆青冥那一指造成的死寂更加彻底、更加深沉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天地!

所有人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呆呆地看着那片被彻底清空的、露出灰色天空的巨大空洞,以及城下那片瞬间变得无比“干净”的战场——没有尸体,没有碎块,只有一层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灰白色粉末,覆盖在焦黑的大地上。

风,吹过。

卷起地面的灰白粉末,如同扬起一场苍白的雪。

那立于灰白“雪地”中央的身影,缓缓收回了手指。

伪域早已消散。他身后的枯木卫,只剩下不到百具,在刚才的冲击波中幸存下来,依旧沉默地矗立着,深褐色的骨架上沾满了灰白的尘埃。

荆青冥微微喘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嘴角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迹。刚才那一击,强行引导、湮灭元婴级邪魔的全力一击,对他自身的负荷也极其恐怖。体内奔涌的力量宣泄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深沉的虚弱感。

但他站得很直。

他抬起头,望向城头。

目光穿过弥漫的尘埃,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苏清漪身上。

隔着尸山血海后的荒芜,隔着天穹被撕裂的空洞,隔着满城修士惊骇、恐惧、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打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没有胜利者的倨傲,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化不开的、万古寒冰般的漠然。

然后,他抬起手,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

那抹暗红,在他苍白的手指上格外刺眼。

风,更大了些,吹动他洗得发白的衣角,猎猎作响。

仙城内外,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仿佛在哀悼这被强行终结的污秽之潮。

谁,才是累赘?

答案,已无需言语。

风卷着灰白的尘埃,在死寂的战场上打着旋儿。那层厚厚的、由邪魔尸骸和污秽大地共同化成的骨粉,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荒芜气息。仙城破损的护罩彻底消失,残破的城墙上,砖石簌簌滚落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数百双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死死盯在城外那片灰白“雪地”中央的身影上。

荆青冥缓缓放下抹去血迹的手。指尖残留的暗红,在苍白皮肤和灰暗天光下,妖异而刺目。他微微佝偻着背,急促的呼吸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刚才强行引导、湮灭那元婴级邪魔的全力一击,代价远超表面。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丹田气海翻腾不休,那朵本命黑莲的虚影都有些黯淡,莲心那点白芒更是微弱得几乎熄灭,只剩下一种透支后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但他站得依旧如一根钉入大地的标枪。脊背挺直,肩线绷紧,没有任何一丝丝弱的弯曲。那份深沉的虚弱,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存在感,反而像沉入深海的巨锚,将一种更沉重、更冰冷的威压,无声地弥散开来。仿佛他身体的每一寸痛苦,都化作了凝聚死亡与枯寂的燃料。

他身后,不足百具的枯木卫沉默矗立,如同忠诚的、由死亡本身铸就的墓碑。深褐色的骨架上覆盖着灰白的骨粉,空洞眼眶中的磷火幽幽跳动,在尘埃弥漫的战场上连成一片惨淡的鬼眼阵列。它们的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非人战争的残酷与力量。

荆青冥的目光,终于从荒芜的战场收回,缓缓抬起。

那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凌,穿透弥漫的尘埃,越过残破的城墙,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城头上,落在了那个瘫软在地的身影上——苏清漪。

她的云鬓散乱,华贵的法衣沾满了尘土和不知谁的血迹,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空洞失焦,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惨白。她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城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当荆青冥的目光投射过来时,她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猛地一颤,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剧烈悔恨和深入骨髓的、被彻底碾碎的耻辱!

“唔……”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进砖石的缝隙里,逃避那冰刃般的审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颤抖,抖落更多的尘土和……无声的泪。那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滑落,在她精致的下巴处汇聚、滴落,砸在冰冷的城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清漪……”林风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脚步却沉重如灌铅。他自己也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握着惊鸿剑的手抖得厉害。剑身上那曾令无数人艳羡的金芒,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他顺着苏清漪惊恐的视线,望向城外那个身影,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不是人……那根本就不是人!

他引以为傲的剑道,他信奉的净化之理,在对方那操控死亡、吞噬污染、驾驭剧毒、甚至……湮灭元婴邪魔的恐怖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就像一个孩童举着木剑,对着深渊咆哮!对方甚至不需要特意针对他,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将他过往的骄傲、信念、连同对苏清漪那点隐秘的占有欲,都碾成了齑粉!

“咳……”严嵩长老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因阵法反噬带来的剧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死死盯着城外那虚弱却依旧挺立的身影,目光锐利如鹰,最终定格在荆青冥微微佝偻的背脊和苍白的面容上,那浑浊的老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惊悸!是的,无法否认。那湮灭一切的力量,那沉默的枯骨军团,那妖异的毒藤,都深深烙印在他心中,激起本能的恐惧。但在这恐惧之下,一种更为汹涌的、近乎贪婪的灼热,正在疯狂滋长。

值!太值了!

一个能单人独立对抗、甚至最终湮灭元婴级污染源的存在!哪怕现在看起来虚弱不堪,其展现的潜力和价值,足以让整个万灵仙宗为之疯狂!只要……能将他牢牢掌握在宗门手中!这将是面对未来更大劫难时,一张无可比拟的底牌!

严嵩的目光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苏清漪和面如死灰的林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儿女情长?门户之见?在宗门存续、在对抗污染的大局面前,不值一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堪称和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神情。他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袍袖,无视了周围弟子们依旧沉浸在恐惧中的目光,一步踏出,凌空飞起,向着城外那片灰白荒芜之地飞去。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荆青冥微微侧首,冰冷的视线投向飞近的严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漠然,仿佛在看一块会飞的石头。

严嵩在距离荆青冥十丈外落下,并未贸然靠近。他先是对着荆青冥,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这一礼,发自内心,也做给城上城下所有人看。

“荆师侄!”严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却又透着元婴长老的威仪,清晰地传遍战场,“今日仙城危难,多亏师侄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诛灭元婴邪魔,挽救了无数性命!此功,惊天动地!老夫代表刑堂,代表仙宗上下,谢过师侄救命之恩!”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中的感激和推崇几乎要满溢出来。

荆青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化一下。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审视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严嵩心头微微一凛,脸上笑容不变,继续道:“师侄方才施展神威,想必消耗巨大,急需休养。老夫这里有一枚‘九转回元丹’,乃宗主早年所赐,对修复元气、稳固根基大有裨益,请师侄务必收下。” 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个温润的玉瓶,瓶口隐隐透出沁人心脾的药香,一看便知是极品丹药。

城头上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九转回元丹!那可是元婴期大能都视若珍宝的保命丹药!严长老竟舍得拿出来?

荆青冥的目光终于在那玉瓶上停留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却依旧冰冷清晰,如同金石摩擦:“不必。”

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客套。拒绝得理所当然,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严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转瞬即逝。他并未收回丹药,反而笑容更深,语气更加恳切:“师侄无需推辞!你今日之功,区区一枚丹药岂能酬谢万一?这只是老夫的一点心意。另外,师侄之前因误会,被发配至腐毒药园,实乃宗门失察!老夫在此保证,即日起,师侄可搬离药园,刑堂名下所有灵气充沛的洞府,任由师侄挑选!所需一切修炼资源,仙宗必倾力供应!师侄之能,当为仙宗砥柱,岂可再屈居污秽之地?”

许诺!赤裸裸的许诺!地位!资源!洞府!这是赤裸裸的拉拢!城墙上不少弟子眼神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认同——那样的力量,值得这样的待遇。苏清漪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新添的伤疤,剧痛也无法抵消心头那翻江倒海的酸涩与悔恨。洞府…资源…这一切,本该…本该是她的……

荆青冥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严嵩殷切的老脸,再次投向那残破的城头,投向那个蜷缩在尘埃里的身影。

苏清漪似乎感应到了那道目光,身体剧烈地一抖,如同受惊的兔子,拼命地想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耻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

然而,荆青冥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城墙上每一张惊魂未定、神情各异的脸孔——那些曾因他花仙血脉而嘲弄的眼神,那些在他被退婚时幸灾乐祸的窃笑,那些因他被发配药园而流露出的轻蔑……此刻,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统一的底色:敬畏,以及深深的恐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风身上。

林风如同被毒蛇盯住,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握紧了惊鸿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剑柄传来的冰凉触感,却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甚。他看到荆青冥那漠然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没有刻意的鄙夷,只有一种…彻底的、将他视为尘埃的无视。

正是这种无视,比任何嘲讽和仇恨都更让林风崩溃!

“呵。”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气音的嗤笑,从荆青冥苍白的唇间溢出。

这声笑,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所有人心上,包括严嵩。

然后,荆青冥动了。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去接那枚价值连城的丹药。他只是在百具枯木卫沉默的拱卫下,缓缓转身。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滞涩,但每一步踏在厚厚的骨粉上,都留下一个清晰、坚定的脚印。

脚印深深,印在灰白之上,如同烙在众人心头的印记。

他没有走向仙城那破损的大门,也没有回应严嵩的任何许诺。

他朝着那片被污秽浸透、被死亡洗礼过的、依旧弥漫着淡淡腐蚀气息的腐毒沼泽方向,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去。

背影在灰暗的天光下,单薄而挺直,如同行走在荒原上的孤狼。脚下,是千万邪魔化成的骨灰;身后,是残破的仙城和无数双惊惧复杂的目光。

严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如同戴着一张拙劣的面具。他眼中那份灼热的算计,第一次被一种错愕和隐隐的不安所替代。对方…竟如此油盐不进?连九转回元丹和洞府许诺都毫不动心?他要去哪里?回那该死的沼泽药园?!

城头上,苏清漪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他…他就这样走了?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再给她?剧烈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慌,瞬间压过了恐惧和悔恨,让她下意识地朝着城垛伸出手,嘴唇翕动,想要呼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更加汹涌地滚落。

林风看着荆青冥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僵在半空的严嵩长老,再看看身边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苏清漪,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强烈挫败感的邪火猛地冲上头顶!凭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却像个笑话!而那个怪物,那个异端,那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废物,却能在力挽狂澜后,如此…如此目中无人地拂袖而去?!

“荆青冥!”林风再也压制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声嘶力竭地对着那个即将消失在灰白尘埃中的背影怒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走了邪路的怪物!你吸收污染,操控死尸,仙宗绝不会容你!你……”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远去的背影,甚至连停顿一下都没有。仿佛那充满怨毒和诅咒的嘶吼,不过是掠过耳畔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风。

荆青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丝毫加快。他就那样,在百具枯木卫沉默的拱卫下,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踏入了沼泽边缘弥漫的、带着腐毒气息的灰绿雾霭之中。

身影,连同那支沉默的死亡卫队,彻底消失在茫茫的污秽雾气里。

只留下城外一片死寂的灰白荒原,以及城墙上无数双失神、恐惧、复杂难言的眼眸。

还有严嵩手中那瓶依旧散发着温润药香的九转回元丹,和悬在半空、显得无比尴尬与无力的手。

严嵩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掌心的玉瓶,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与不安,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他不再看林风,也不再看苏清漪。目光扫过破损的城墙和惊魂未定的弟子,最终落回荆青冥消失的方向。

“传令!”严嵩的声音恢复了属于刑堂长老的冰冷威严,响彻城头,“全力修复护城大阵!清扫战场残余!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妄议!违者…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缓缓加了一句:“荆师侄…消耗过度,回药园静养。即日起,腐毒沼泽药园方圆十里,列为刑堂禁区!擅闯者,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转身,袍袖一拂,化作一道流光射向仙宗深处。他需要立刻禀报宗主!荆青冥的价值远超预期,其展现的力量和那诡异的枯荣之道……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掌控!哪怕……要用些非常手段!

城墙上,劫后余生的喧嚣尚未真正升起,便再次被一种更深的压抑和惊悸所取代。刑堂禁区…格杀勿论…

风,卷动着灰白的骨粉,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那个名字。

而那片污秽的沼泽深处,腐毒的雾气缓缓合拢,如同沉默的巨口,吞没了那个单薄而冰冷的身影。

荆青冥一步一步走在熟悉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沼泽小径上。每一步落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体内力量几乎枯竭,那朵本命黑莲黯淡无光,莲心的白芒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他走到药园那破旧的木屋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

屋内的陈设依旧简陋破败,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和霉变混合的气味。

他走到墙角,那里铺着简陋的草席。他缓缓坐下,动作缓慢而僵硬。

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

【警告:过度承载高浓度污染及引导湮灭能量,造成本源轻微损伤!花仙血脉活性下降3%!花魂哀鸣指数上升至“高危”!建议立刻深度冥想,以《枯荣道典》梳理气机!】

【警告:检测到未知能量印记附着于体表(来源:刑堂长老·严嵩),微弱,疑似追踪标记。是否清除?】

荆青冥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清除?

他心中漠然。留着,或许更有用。

他需要喘息。需要恢复。

更深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将他包裹。

就在这时——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察觉的震动,从他心口位置传来。并非来自系统,而是……更深的地方。

他体内那沉寂的、因过度消耗而黯淡的花仙血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古老、带着草木枯荣意境的清凉气息,如同涓涓细流,竟从血脉最深处自发渗出,缓缓流淌向受损最严重的经脉!

这股气息微弱至极,对于他此刻的伤势杯水车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那一直在血脉深处无声“哀鸣”的“花魂”,似乎因为这股气息的出现,而稍微平复了一丝躁动。

荆青冥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瞳之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难以掩饰的惊疑!

这不是系统之力!也不是《枯荣道典》的运转!

这力量…来自他自身血脉的更深处?!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自己的心口。指尖触碰到衣衫下那枚贴身佩戴、由老花匠所赠、通体碧绿温润的——青冥草叶形挂坠。

挂坠,似乎……比平时更温热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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