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慈月一行人刚走到院中,身后的大门就再次被开启了。
林慈月原本还在吩咐茯苓和赤阳,让他们在外面守着,有什么需要就及时喊人来报,之后又跟秦大夫说:“你准备一些滋补的药品。”
“还有知意手臂上有伤,你再去准备一些止血祛疤的药膏送过来。”
才吩咐完,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
还以为平章他们有什么需要,林慈月自是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朝身后看去。
见平章和知意都站在那,林慈月一脸惊讶地迎了过去:“平章,你们这是?”
陆平章跟林慈月说:“我们现在回宅子,你让人去拿身披风过来。”
林慈月一愣。
反应过来他说的宅子是什么地方,也知道知意脸皮薄,在这难免尴尬。
也就没耽搁。
她扭头冲彩墨吩咐:“快去我院子拿我的披风送过来。”说完,扫见平章身上也湿哒哒的,应是刚才抱知意的时候留下的,只是先前没人注意,便又跟着一句,“再拿一身少爷的。”
既然他们要走,林慈月一行人就没直接离开。
他们重新回到里面。
沈知意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往后靠着,她的神情看起来倦怠疲惫,脸到脖子,甚至就连裸露出来的手都是红的,柳眉紧蹙,红唇轻咬,可见她此时有多隐忍。
她的手被茯苓握着。
秦大夫在一旁替沈知意往胳膊上那几处伤口处先上了随身佩戴的金疮药。
陆平章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林慈月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怕她路上挺不住,林慈月问秦大夫:“知意这个情况,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先缓解下她的情况?”
她实在看不得知意这么难受。
秦大夫回:“药吃太多伤身,我可以先为侯夫人施针缓解下,就是那几个穴位有些疼,夫人待会施针的时候怕是要忍忍。”
沈知意睁开眼睛,冲秦大夫勉强笑了下:“没事,劳秦大夫为我施针吧。”
比起疼。
她更怕当众丢脸。
她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不是那个厉氏?但不管是谁,此人都可谓是歹毒至极!
今日这种场合,她服用这种烈性的催情散,如果不是她反应及时,又对自己足够狠,还不知道会酿成什么祸患。
即便护住自己的清白,沈知意也无法接受自己当众失仪,被那么多人看到她那副癫狂的模样。
还有,如果陆平章今日没能赶回来,那她又该怎么办?
可她跟陆平章……
想到自己跟陆平章的关系,沈知意不禁又是一阵头疼。
她现在根本想不了太多事情,尤其是复杂的,一想就忍不住开始头疼。
“怎么了?又难受了?”
熟悉的男声传至沈知意的耳中,沈知意朝陆平章看去。
见他眉眼之间俱是担忧之色,沈知意冲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地回道:“没。”
原本难耐的头疼似乎随之缓解了许多。
沈知意看着陆平章,忍不住想:如果陆平章不介意的话,她是愿意的。
只要对方是陆平章。
即便没有以后也没关系,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以后。
这样一想,沈知意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开阔了不少。
可陆平章会愿意吗?
沈知意又有些迟疑了。
“夫人,我先为您施针。”秦大夫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扰乱了沈知意多余的想法。
“劳烦这位姑娘扶夫人进去。”
茯苓连忙点了点头,小心地搀扶起沈知意。
沈知意被茯苓扶着往里间走去。
林慈月跟着担心地站起来,倒是没跟进去,只跟到了内室的布帘外。
等布帘落下,她就又走回来了。
见平章也眉头紧锁望着里间,知他此时必定也担忧得不行。
从他今日真的赶回来,就能看出知意对他的重要性。
想到今日知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遭受这样的迫害,又想到她中的那个药,亏得平章是赶回来了。
要是没有……
想到刚才秦大夫说起那个药性。
阴阳调和可保无虞,只是遭些罪。
可若是中药之人不能及时阴阳调和,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林慈月的心里就再次一阵后怕。
她完全不敢想象,要是知意真的出事……
强压下心里的那点颤悸,林慈月先攥紧拳头,走过去跟陆平章把刚才知意跟她说的那个事情先跟他说了,没有隐瞒。
陆平章听完之后,只沉着脸说了一个字:“查。”
林慈月知道这事不可能简单地过去,她也不可能让祸害知意的人逃之夭夭。
“你放心,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嘱咐过人,不准任何人离开。”
“不管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一定会给你和知意一个交待。”
陆平章没再说话,依旧目光紧锁地落在那层布帘上,神情凝重。
每每听到里面传来沈知意隐忍的喊疼声,他握在扶手上的手就会收紧一些,脸色也会变得更加铁青难看。
等到下人取来披风,沈知意也已经施完针了。
怕中途有什么变故,夫妻俩都没打算继续在这久留下去。
陆平章等茯苓替沈知意系好披风,戴好风帽,就握着她微微还有些发颤的手,温声和她说:“外面有轿辇,路上也已经开好道了,我们从后门走,不会有人看到的。”
沈知意施完针后,虽然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欲望也跟着消退了一些,不似刚才那么难受了。
但这一波折腾下来,实在疲惫身软,身上也又起了一层晶莹的薄汗。
这都是刚才施针疼的。
大脑也像是被蒙了一层雾一样,这让沈知意的大脑有些懵。
她能听懂陆平章的话,反应却变得好像格外慢。
她点点头,没拒绝。
林慈月推着陆平章。
沈知意则被陆平章握着手。
一行人往外走。
小轿已经准备好,就停在院子里,随行的“轿夫”都是陆平章的人。
除了赤阳之外,沧海和谭濯明也过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但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神情看起来都格外凝重。
今日府里这些动静,外人自然瞒得住,但谭濯明身为谭府的大少爷,下一任谭家的家主,实权在手。
他若想查,岂会查不到?
何况他先前已经知道平章来了,却久久没等来人。
又查到有人去他们院子拿衣裳,谭濯明发觉不对,着人私下查了一番,便立刻带着沧海过来了。
这会看到他们过来,谭濯明几人立刻迎了过去。
沈知意虽然风帽挡着脸,披风遮着身子,也知道此时出现在这的,定然是相熟可信之人。
但她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往陆平章那边靠过去了一些,显然不想在此时见外人。
陆平章便用有力的手,安慰地握着沈知意的手,加大了一些力道。
之后他又用眼神示意谭濯明他们。
谭濯明会意地停下步子,他也没多看沈知意,直接站得远些跟他们说:“马车已经到后门那了。”
“你们放心去,沈夫人和佑儿那边,我们会照顾好的。”
“你跟弟妹放心,今日之事,我们定给你们一个交待,我也绝不会叫府里流传出丝毫对弟妹不利的流言。”
陆平章嗯了一声,也没在此时说别的话,他让茯苓扶着沈知意先上轿子。
沈知意上去之前,和林慈月说:“林姐姐。”
“我在。”
林慈月一直待在他们夫妻身边,闻言,忙答应一声:“怎么了,你说。”
沈知意和林慈月说:“我娘身体不好,我弟弟年纪又还小,今日之事,劳姐姐先替我瞒着,别叫他们知道。”
“他们若问起,只说我身体不适,跟侯爷先回去了。”
“这……”
林慈月面露犹豫。
阮姨毕竟是知意的母亲,其余人也就算了,但阮姨那边,林慈月本来是想待会先去认错的。
她看了陆平章一眼。
见陆平章点头,林慈月才咬牙说:“好,你放心,我定不叫阮姨他们担心。”
沈知意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没再耽搁,任由茯苓扶着她上了小轿。
夫妻二人带着赤阳和茯苓,很快离开了这边。
沧海也随行开道。
他们一走。
彩墨跟秦大夫也先走了,只留下林慈月和谭濯明夫妇二人。
林慈月被丈夫环着肩膀,再也绷不住红了眼睛,落下泪来。
“都怪我,要是我行事仔细一些,也不会叫知意被人迫害。”
可谁能想到呢,竟然会有人在他们谭府给知意下药?
她知道厉氏跟知意有过节,所以这次虽然给厉家递了帖子,但今日宾客来时,她额外多检查了一番,知道厉家今日只遣人送了礼过来,并没有人过来。
想来也是怕跟知意和平章碰上。
没想到躲掉了厉家的人,竟然还漏下了别的漏网之鱼。
兵部右侍郎夫人姚氏……
她怎么就不知道多想想!
她要是多仔细一些,也不会叫知意变成现在这样。
林慈月顺风顺水二十多年,从小到大都没栽过跟头,这次却叫她后悔不迭,痛苦不已。
她恨不得自己去承担了这个后果,也不想叫知意变成这样。
谭濯明知道妻子一向看重平章这个媳妇,如今她变成这样,慈月自然受不了。
他轻叹一口气。
知道妻子这种时候不需要安慰,虽然抱着她,却也没说那些安慰人的话,而是和她说:“我们把事情查清楚,再去跟他们认错。”
“你说的对。”
林慈月果然不需要安慰。
她自己抹掉眼泪,冷着一张俏脸说:“敢在谭府对知意动手,我绝不叫他们好过!”
谭濯明听出她的意思,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他问:“你已经知道谁动手了?”
林慈月没瞒他。
“刚才知意说在林子里看到兵部右侍郎齐冬岳的夫人姚氏了,我刚刚已经派人去查她今日的动向了。”
话音刚落,林慈月的贴身大丫鬟霜雪就过来了。
“夫人,少爷。”霜雪看到他们,和他们问完好后就和林慈月说道,“夫人,刚才那位齐家的姚夫人称病想走,被人拦在门房那边。”
“奴婢怕闹起动静,影响了其余的宾客,已经喊人先把人带走了。”
夫妻俩一听到这个名字,彼此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走!”
林慈月沉着脸说。
看来今日之事还真跟这个姚氏有关了。
林慈月自然迫不及待想过去。
霜雪却还有话要说,她跟林慈月说:“夫人,老夫人那边也察觉到不对了,刚才她遣人来问奴婢话,说午膳快开始了,您和侯夫人怎么还不过去?二小姐也问起奴婢侯夫人的情况。”
“……您和侯夫人要是都不过去,只怕不止老夫人,其余人也要察觉到不对劲了。”
林慈月脚步一顿。
谭濯明安慰她:“你先去见母亲她们,也好让沈夫人放心。”
“姚氏那边有我,我会去查清楚的。”
林慈月虽然现在心里恨得不行,只想去查清楚这件事,但也知道轻重。
知意特意瞒过这么多人,为得就是不想影响今日婆母的寿辰,如果真叫其余人都起疑,那她今日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好。”
她哑着声音答应一声。
之后夫妻俩分头工作,谭濯明去外院见被人先行看守起来的姚氏,林慈月简单收拾一番,确保自己看不出问题之后,才往内院会客厅走去。
午膳都已经备齐。
谭夫人也都领着客人们各自就位入座了,崔氏和阮氏照旧陪在她的身边。
只是谭夫人心里有些忧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她却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虽然脸上挂着笑,旁人来敬酒的时候也都笑着接纳道谢了,但难免有些食不知味,也有些出神。
“怎么了?”
崔氏先察觉到她的不对,低声问她。
两人既是亲家,也是手帕交,关系自然非常人能比。
今日若不是这样的情况,谭夫人自然不会隐瞒自己这个好姐妹,但现在这么多人,谭夫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怕自己想太多,反而让旁人也跟着烦忧。
正准备摇头说没事时,林慈月终于过来了。
今日是谭家宴客,林慈月作为谭家长媳,自然需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帮着照顾好宾客。
她一边走,一边笑着招呼她们好好吃,好好喝,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和随侍的丫鬟说,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谭夫人见长媳过来,总算松了口气。
眼见长媳和平时一样,谭夫人放下心来,看来应该是她想多了……
但看就她一个人,平章媳妇并不在她身边,谭夫人不由又忧心地皱起眉。
崔氏也注意到了沈知意不在。
等女儿过来的时候,她便率先拧着眉询问:“知意呢?”
先前不好意思问话的阮氏也看向林慈月。
她虽然没出声,但显然也想知道女儿去哪了,怎么去客房换衣裳这么久了都还没回来?
“知意刚刚有些不舒服,平章刚带她先走了。”林慈月压着声音,半真半假跟几位长辈说了这么一句。
三位长辈一听这话,各自反应都不同。
谭夫人惊讶问:“平章来了?”
崔氏则拧着眉说:“知意怎么了?”
阮氏虽然没说话,神情却满是担忧。
林慈月偷偷看了眼阮氏,见她脸上难掩担忧,林慈月的心里愧疚难挡,嘴上却只能继续圆谎先说:“说是小日子来了。”
“她不方便过来,差我过来赔句罪,我又担心她身体不舒服,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这是妇人不可避免的情况。
谭夫人和崔氏听她这么说,自然也就没再说什么,都是怜惜的晚辈,她们更加不会去怪他们。
林慈月又跟阮氏说了一句:“阮姨,知意走之前特地叮嘱我,让我们好好照顾您跟佑儿,您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跟我们说。”
“没事,我跟在崔姐姐和袁姐姐身边一切都好,你自己忙去,不用管我。”阮氏笑着和林慈月说,似乎真的信了林慈月刚才说的那番话。
林慈月见此,心里又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桌子不在这,何况她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因此跟几位长辈说完,她就先跟她们告辞了。
但阮氏等她离开,心里却立刻有些沉甸甸起来。
她面上未显,怕谭夫人和崔氏看到,依旧和她们说着话吃着饭,神情如常。
可她的心里却沉得发慌。
她能感觉到女儿出事了。
女儿的小日子一向正常,就算她真的因为突然来小日子跟平章离开,也一定会叫茯苓来跟她说一声,绝不会就这样直接跟着平章离开。
只是今日是谭夫人的寿辰,这么多人在场。
阮氏不想坏了这个气氛,更不想让旁人看出不对,自然只能遮掩自己的情绪,不叫他人发现她的异样。
只是等午膳过半。
旁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阮氏便寻了借口去找了顾玥说话。
“你去查查今日平章有没有来府里?知意是不是真的跟平章走了?”阮氏神情凝重交待完,又跟顾玥嘱咐了一句,“别叫旁人发现。”
顾玥一听这话,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立刻转身离开了这边。
顾玥是江湖中人,想要躲开旁人的注意离开这边,自然轻而易举。
她没花多少功夫就出去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正好跟在外面的林慈月碰到。
两边碰上。
顾玥佯装出一副是出来办事的模样,本想就这样离开。
但林慈月之前听沈知意说过顾玥的情况,知道她非寻常婢女。
见她出来,林慈月心下一沉,猜测应该还是阮姨发现了不对,所以才会叫顾玥出来查看。
她叹了口气,也没打算隐瞒顾玥。
“你是去找知意的吧?”她直截了当问顾玥。
顾玥脚步一顿。
她没说话,但也没再佯装,冷着脸看向林慈月,沉声质问:“主子到底怎么了?”
林慈月也没瞒她。
她没有因为顾玥的特殊和危险而惧怕她,反而主动走向她。
“知意的确出事了,不过现在她已经被平章带走了,我刚才隐瞒阮姨也是知意嘱咐,怕阮姨知道后担心害怕。”林慈月走到顾玥身前,没有保留地跟顾玥说完。
“你应该清楚阮姨的身体,我们隐瞒是真的不想叫她知道后难受。”
顾玥一听这话,心下一沉。
她当然知道夫人的身体。
林慈月怕她不信,又说了一句:“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喊沧海过来,他也知情。”
“他的话,你总是相信的吧。”
沧海刚才陪着出去之后,又被陆平章遣去外院照顾沈佑去了,以防幕后之人还有别的后招。
顾玥这次倒是直接拒绝了。
“不用。”
迎着林慈月惊讶的目光,顾玥看着她说:“主子很信任你。”
“既然你这样说,我便信你。”
林慈月被说得一怔,顷刻间又红了眼睛。
知意信任她。
她却辜负了知意的信任,害了她。
顾玥看着她,心里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皱起眉。
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亦知道轻重。
她对谭家不熟悉,若贸然行事只会坏事,既然主子真的被侯爷带走了,那她还是先去安抚夫人比较重要。
免得主子那边还没解决,夫人这边又出什么事。
她没有问林慈月究竟出了什么事,就算她现在知道也无济于事,好在侯爷陪着夫人,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我先回去跟夫人说,让她放心。”
顾玥说完也没理会林慈月的反应,就直接转身进去了。
林慈月看着她离开,眼睛却越来越红。
怕旁人看到,她才连忙抹掉眼泪,之后她走了跟顾玥反方向的路,朝外院走去,想去看看夫君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