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上那道暗红的、歪歪扭扭的箭头,像一截凝固的、带着剧毒的荆棘,狠狠刺入我的眼底。它指向宿舍门的方向,无声,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加惊悚。
那粘稠的暗红痕迹,混杂着小王的污血和那管颜料里蠕动的“污血”,在冰冷的地面上缓慢地、令人作呕地渗开,边缘如同活物的触须般微微起伏。
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更深的、如同冰水浇头的恐惧瞬间冻结。跑?跑去哪里?门外是什么?是安全的走廊?还是……另一个陷阱?那个东西临死前画下这个箭头,是诅咒?是标记?还是……指引?
巨大的眩晕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后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
手肘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被捏过的手腕肿起老高,青紫一片,稍微一动就传来钻心的刺痛。
后颈皮肤上被那冰冷粘腻指尖划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种灼烧般的污秽感,挥之不去。
视线在昏暗的狼藉中艰难移动。地上,小王趴伏的身体依旧一动不动,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或者说,那具躯壳还残留着一丝生理性的挣扎。糊在他脸上和后脑的暗红粘液,如同贪婪的史莱姆,依旧在缓慢地、令人毛骨悚然地蠕动、渗透,将他的侧脸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空气里的焦糊恶臭和血腥味浓烈得让人窒息。
不能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论门外是什么,留在这个被怪物肆虐过、弥漫着死亡气息、还躺着一具半死不活的“容器”的房间里,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
必须……出去。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恐惧和剧痛。我咬着牙,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痛楚,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撑住冰凉的门板,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剧痛和肌肉的疯狂抗议。
冷汗再次浸透了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一步。又一步。
我几乎是拖着身体,踉跄着,挪到了门边。右手手腕剧痛,无法用力,只能用左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谨慎,握住了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触感冰凉。金属的坚硬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
门外……会是什么?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巨大的眩晕。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去的只是带着浓烈恶臭的空气——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下一压!
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开了。
一股微弱的气流,带着走廊里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灰尘的味道,瞬间涌入。
这股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气息,此刻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几乎落泪的清新感。
门外,是熟悉的、亮着惨白节能灯光的宿舍走廊,光线透过门缝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明亮的光带。
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不知哪个宿舍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音乐声。
安全?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松懈感瞬间席卷全身,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齐齐断裂。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下意识地、踉跄着向前一扑,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宿舍门,反手“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
门板撞击门框的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背靠着冰冷的、光滑的宿舍门板,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走廊里相对“干净”的空气。
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有些刺眼,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两边的宿舍门紧闭着,安静无声,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刚才宿舍里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我靠着门板,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和混乱的呼吸。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走廊两侧……
然后,我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瞬间再次停滞。
在我刚刚冲出来的、那扇属于我宿舍的门板上……
就在我背靠着的门板旁边,靠近门锁的位置……
光滑的、刷着廉价白漆的木门板上,赫然出现了一小片……暗红色的污迹。
那污迹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一种粘稠的、仿佛尚未完全干涸的……渗透感。
颜色暗沉,如同凝固的、氧化后的血痂。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极其突兀、极其刺眼的不祥光泽。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我冲出来时,身上沾染的污血不小心蹭上去的?还是……那个东西……在我开门冲出来的瞬间,从门缝里……渗出来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轰然炸开。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门板上弹开,踉跄着后退几步,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一点暗红污迹。
就在我后退的瞬间——
喀啦……
声音极其轻微,极其细微,仿佛是从门板内部最深处传来的回响。
带着那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质感——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
不是幻觉,无比清晰。
那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了。
它还没死,它还在里面,它被那管颜料暂时封住,但它还在挣扎,它……它在刮门。
巨大的恐惧再次将我攫住!我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想要捂住耳朵,隔绝那令人崩溃的声音。然而,就在左手抬起的瞬间——
我的目光,凝固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
刚才……我抓过那管颜料。我捏碎了管口凝固的硬块。我用它砸向那个东西……我的左手……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那粘稠的、暗红的“污血”。
之前一直处于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根本没注意。
现在,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左手的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沾着一小片暗红色的污迹。
那污迹和门板上那一点几乎一模一样!暗沉,粘稠,边缘带着微微渗透的痕迹。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
那片粘在我手背皮肤上的暗红污迹,此刻……正在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周围的皮肤……蠕动、渗透。
非常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当我死死盯着它,屏住呼吸时,就能清晰地看到,那暗红的边缘,如同拥有生命的菌丝,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极其缓慢地,试图……钻进我皮肤的纹理里。
一股混合着极致恶心和冰寒刺骨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
胃部剧烈翻搅,我猛地弯下腰,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冷汗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刚刚被走廊“安全”气息烘暖的衣衫。
它在侵蚀我!那东西……那管颜料里的东西……它沾上了我!它在试图钻进我的皮肤。
“不……不!”我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右手虽然剧痛,也顾不上许多,疯狂地在左手手背上擦拭、抓挠!试图将那恶心的、蠕动的污迹擦掉。
皮肤被指甲抓破,渗出血丝,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那片暗红的污迹……却像是烙印在了皮肤上。
它不仅没有被擦掉,反而在抓挠下,那蠕动的、渗透的幅度似乎……更加明显了!边缘甚至更加清晰地向周围健康的皮肤扩散了一点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停止了徒劳的抓挠,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目光从自己手背上那片蠕动的暗红,缓缓移向旁边宿舍门板上那一点同样刺眼的污迹。
然后,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扫向走廊的深处。
惨白的灯光下,冰冷的、刷着白漆的水泥墙壁向前延伸。
就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靠近另一间宿舍门框的角落……
那里,似乎……也有一点不正常的暗色?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恐惧感攫住了我。
我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面墙壁。
看清了。
不是错觉。
在那片光滑的、本该是纯白的墙壁上,靠近踢脚线的位置,赫然也有一小片……暗红色的污迹。
形状,大小,颜色,渗透感……和我手背上的,和宿舍门板上的,一模一样。
喀啦……
这一次,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不是从身后我的宿舍门里传来。
而是……从旁边那扇紧闭的宿舍门内。
那声音……如同回应一般……也响了起来。
同样的……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
冰冷,缓慢,执拗。
一下。又一下。
仿佛某种绝望的呼号,又像是……某种邪恶的召唤。
我的身体僵立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如同被冻结的雕塑。
左手手背上那片暗红的污迹,正如同活着的烙印,缓缓地、贪婪地蠕动着,试图钻进我的血肉。
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那点新发现的暗红污迹,像一颗刚刚萌芽的、不祥的种子。
而走廊两侧,那一扇扇紧闭的宿舍门后,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刮擦声,如同瘟疫蔓延的序曲,此起彼伏,从模糊变得清晰,从一处……蔓延到另一处……
喀啦……喀啦喀啦……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叠加,编织成一张冰冷粘稠的、充满无尽恶意的网,缓缓地、无可阻挡地……向我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