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医馆后巷的雨棚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秦九的火把映得那几个纵火者脸色惨白，柴堆里半露的毒草药包泛着青黑，其中一人膝盖一软，“扑通”跪在泥水里：“军爷饶命！
小的们也是被太子身边的张管家逼的......“
“带回去。”秦九靴底碾过一片碎柴，火星子噼啪溅在毒包上，“先关到济世庐地窖，等苏姑娘发落。”他转身时瞥见墙根新贴的告示，墨迹未干的“查贪医”三个大字在火光里格外刺目——这是方才巡城时，他亲眼看着几个书生踩着梯子贴上去的。
三日后的清晨，苏锦言正对着案头新送来的各地捷报。
竹片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定州黑药坊查获掺砂人参三百斤”“扬州太医院分院私藏过期紫河车”......她指尖划过最后一行“京郊老医正勾结药商调换安胎药”，眼尾微挑，对站在廊下的杜仲道：“把这些案卷抄二十份，让说书人分四路去讲。
要特别提——“她顿了顿，”那安胎药换的是坠胎草，受害的是城西卖豆腐的王二家媳妇，上个月刚没了五个月的胎。“
“是。”杜仲抱拳道，转身时又想起什么，“赵大人今早递了帖子，说要上《改医籍制疏》。”
苏锦言放下笔，茶盏里的碧螺春漾起涟漪：“他等这日等了十年。”前世赵德昭不过是个谨小慎微的礼部侍郎，如今因着她推动的医权变革，倒成了第一个敢掀翻旧制的老臣。
她望着窗外飘起的柳絮，轻声道：“让他递，但做好被骂的准备。”
五日后，诏书砸在礼部门前的青石板上。
黄绢被雨水泡得发皱，“越权妄议，贬官三级”八个朱字刺得赵德昭老眼生疼。
他俯身拾起诏书时，听见街角传来议论：“赵老头疯了？
医籍世袭是老祖宗定的规矩......“”可前日东市刘屠户家的傻儿子都能当医正，就因为他爹是前太医院首座......“
第二日寅时，京畿十三县的药铺门板同时“吱呀”合上。
穿蓝衣的医者们抱着药箱聚集在医塾外，胸前蓝花一律倒别——那是昨夜各药铺学徒连夜用靛蓝染的，梗子朝上，花瓣朝下，像一颗颗坠着的人心。
“姑娘，京畿医者罢诊了。”秦九掀帘进来，腰间玄铁剑碰在门框上，“领头的是城西回春堂的孙大夫，说要等赵大人官复原职才开诊。”
苏锦言正在调配治刀伤的金疮药，药杵突然顿住。
她望着药臼里碎成绿粉的金不换，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们要的不是赵德昭的官，是医道的尊严。”她取过案头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悬了片刻，突然重重落下：“诸君所争，非一人荣辱，乃万民生死之权。
今日退一步，则百年寒门再无出路。“写完吹干，递给杜仲：”连夜抄五千份，用飞鸽传往南方三州。“
三日后，南方三州的药铺前也挂上了倒悬的蓝花。
连皇宫御膳房的老太监都捧着空药篮回来复命：“主子，太医院的刘院判说，没有千医盟的认证，他们不敢煎这药膳。”
乾清宫里，皇帝的龙袍被冷汗浸透。
他捏着太医院呈上来的退热方，手背上青筋直跳：“废物！
连个高热都治不好？“话音未落，内监捧着个素色木匣进来：”苏姑娘遣人送了方笺，说......说须得千医盟认证的医者煎药。“
皇帝盯着木匣上“济世庐”的烫金印记，突然将方笺摔在地上：“传旨！
宣苏锦言即刻进宫......“
“陛下！”随侍的老太监扑通跪下，“苏姑娘的人说了，方笺只认认证医者。
奴才打听了，如今京中能煎这药的，只有千医盟的三十七个大夫。“
皇帝猛地咳嗽起来，指节叩得龙案咚咚响。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他掀开窗帘望去——御花园的围墙上，不知何时贴满了蓝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蓝花开，医道来”。
与此同时，北境军营的帅帐里，萧无衍正用朱笔圈点地图。
玄甲军的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在“京畿要道”四字旁画了个圈，对秦九道：“换防的文书明早发。
名义上是防秋汛流民，实则......“他指尖点在”皇城东角楼“上，”若有异动，第一箭射这里。“
“末将明白。”秦九目光灼灼，“那里藏着太子私铸的兵器。”
萧无衍抽出腰间玄铁剑，剑锋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我们守的不是她的人，是她立的规矩。”剑刃轻颤，割下一缕帐前红绸，“把这个带给她，就说......北境的风，替她吹开云翳了。”
京中礼部门前，赵德昭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
他解下官袍玉带，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盒，盒里躺着块泛着包浆的荐举帖——那是赵家三代太医的凭证。“啪”的一声，他将帖纸扔进火盆，火星子蹿起来，映得他白发泛红：“老夫今日脱袍，只为还医道一个清白！”
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我等愿随赵大人！”七名穿青衫的官员挤出来，纷纷解下腰间的银鱼符，扔进火盆。
火舌舔着官印，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啃噬千年的旧规。
月末的雨来得急。
苏锦言站在济世庐顶楼，望着雨水顺着瓦当往下淌。
楼下的街道上，杜仲的流动药车正往城门去，牛车上挂着蓝花灯笼，车边跟着几个扛碑的壮汉——碑上刻着《千医盟约》：“凡为医者，不论出身，当以仁心为尺......”
“姑娘，萧王爷的信。”小药童举着油布包进来，里面除了半匹红绸，还有张字条：“臣，请命迎后——以江山为聘。”
苏锦言捏着红绸，指尖微微发颤。
窗外雷光乍亮，照得她眉峰如刃。
远处传来巡城兵丁的吆喝，混着孩童的童谣飘上来：“蓝花开，龙椅歪，姓苏的姑娘不来拜......”
乾清宫里，皇帝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
碎瓷片溅到内监脚边，他望着案头那份《千医盟律令草案》，墨迹在雨气里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云。“传旨！”他扯着龙袍吼道，“宣苏锦言进宫......不，三道诏书！
即刻！“
内监捧着黄绢退下时，瞥见皇帝指尖深深掐进龙案，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下，投出个扭曲的影子。
而宫外的雨幕中，蓝花灯笼连成一条河，正朝着皇宫的方向，缓缓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