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京城骤起惊澜。
苏府主母夜焚祠堂,疯言先夫人索命——消息如毒蛇吐信,悄然钻进每一户权贵耳中。
起初无人敢信,可那日清晨,祠堂梁柱焦黑,香案倾倒,供果焚成灰烬,唯有苏老夫人灵位前一滩水渍未干,似泪,似血。
更骇人的是,林氏披头散发跪在废墟中央,双手抓着香灰往嘴里塞,嘶声哭喊:“陶伯!你别来了!药是我换的!可我是奉旨啊!是陛下亲口命我……”
话未说完,家丁冲入,强行将她拖走,一剂浓稠黑药灌下,她顿时瘫软如泥,双眼翻白,再不言语。
可那几句话,早已被守夜婆子听去,转瞬传遍街巷。
流言如野火燎原,烧得满城风雨。
而真正让苏府彻底陷入死寂的,是嫡小姐苏婉柔的惨状。
那日她听闻母亲发疯,吓得连夜收拾细软欲逃,却被林氏猛然从暗处扑出,手中一碗滚烫药汁狠狠泼来——
“你不是要毁人容貌吗?现在,你自己尝尝!”
“啊——!!!”
惨叫撕破夜空。
那正是苏婉柔曾命人调制、专为苏锦言准备的“腐肌汤”,以七种毒草熬成,专蚀皮肉,毁人五官。
她原想寻个由头让苏锦言“意外”毁容,从此再无人看得上眼,任她踩踏。
可如今,这碗毒汤竟泼在了自己脸上!
皮肉瞬间焦黑,滋滋作响,腥臭弥漫。
苏婉柔倒地翻滚,十指抓脸,指甲崩裂,血肉模糊,哭嚎声凄厉如鬼泣:“救我!救我!谁来救我——!”
可府中无人敢近。
大夫请了三拨,皆摇头退走:“此毒阴损歹毒,伤及筋络,非寻常药石可解,若强行施救,反促其死。”
奴婢们私语纷纷:“这是报应啊……她害人不成,反遭天谴。”
小蝉躲在回廊角落,眼眶通红,咬牙忍泪,趁着夜色悄悄翻墙而出,直奔城西一处偏僻小院。
那里,苏锦言正坐在灯下,指尖轻抚一株幽蓝小花,花瓣微颤,似有灵性。
“小姐,小姐!”小蝉扑进门,声音发抖,“大小姐毁容了!夫人也疯了!她们……她们求救不得,奴婢……奴婢只能来找您!”
苏锦言缓缓抬眼,烛光映在她眸中,如寒潭映星,静得可怕。
她轻轻将那朵蓝花放入瓷罐,盖上盖子,淡淡道:“我知道了。”
小蝉一怔:“您……您早就知道?”
“她泼我药的那天,我就在想——这汤若反泼回去,会是怎样光景。”苏锦言站起身,取下墙边药箱,动作从容,“人总会为自己的恶念埋单,只是时间未到。”
她换上一袭素净青裙,发间无钗,面容苍白却沉静,宛如病中弱女,一步步走向苏府正院。
一路寂静。
往日趾高气扬的丫鬟婆子,见她皆低头避让,眼神惊惧。
那夜她“毒发暴毙”又“奇迹生还”,已让众人暗觉诡异。
如今她竟主动踏入正院,更是令人心头压石。
正房内,灯火昏黄。
林氏跪在堂中,披头散发,脸色青白,眼神涣散,口中仍喃喃:“……密旨……是陛下亲笔……老夫人知道先皇后死因……不能留……”
见苏锦言进来,她猛然一震,如见鬼魅,踉跄爬行过来,一把抱住她裙角:“锦言!锦言你救救柔儿!她快死了!她不能死啊!”
苏婉柔躺在内室榻上,脸上覆着湿帕,可那帕子不断渗出黄水,空气中弥漫着腐臭。
她痛得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哀求:“娘……我好疼……我不要毁容……我不想死……”
林氏抬头,满脸涕泪,声音嘶哑:“只要你救她,我什么都告诉你!那道换药密旨,我藏在祠堂地砖下!先帝驾崩前半月,陛下亲笔所书,命我替换老夫人药引,使其神志渐失,最终‘病逝’!你母亲……你母亲正是因为发现了药渣异常,才被……才被……”
她说不下去了,浑身发抖。
苏锦言静静听着,神色未动,仿佛只是听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话。
她缓步走入,打开药箱,取出一只白瓷瓶,瓶身素净,无字无纹。
她将瓶子轻轻放在案上,发出细微一声“嗒”。
林氏盯着那瓶子,如同溺水之人看见浮木,呼吸急促:“你……你有药?你能救她?”
苏锦言垂眸,指尖轻抚瓶身,嗓音轻柔,如春风拂面:“这是‘净颜散’,三日可愈。”第15章 她跪着求我救她,我笑着递上毒药(续)
“这是‘净颜散’,三日可愈。”苏锦言声音轻柔,仿佛春夜细雨落在枯枝上,温柔得令人心颤。
林氏浑身一震,眼底骤然燃起希望的火光。
她死死盯着那白瓷瓶,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颤抖着伸出手:“真……真的能救?你愿意救柔儿?”
苏锦言微微一笑,眸光清浅如水,不带一丝波澜:“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她将瓶子轻轻推至案前,指尖在瓶身划过,似不经意地留下一道细微划痕。
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冷峻如刀刻。
那一瞬,谁也看不出这副温顺怯懦的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双洞悉生死的眼睛。
“但此药霸道,需以‘引药’调和经络,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她语气依旧温和,“若断一日,药性逆行,五脏如焚,七日内必死无疑。”
林氏哪里还顾得许多?
只觉天降神迹,忙不迭命人取炉煎药,又亲自捧碗喂入苏婉柔口中。
那曾不可一世的嫡小姐此刻满脸溃烂,痛得蜷缩如婴,唇齿间溢出呜咽般的呻吟。
当药汁滑入喉中,不过片刻,脸上焦黑之处竟微微褪去,渗出粉嫩新肉,虽未痊愈,却已显生机。
“好了!要好了!”林氏喜极而泣,抱着女儿嚎啕大哭,“老天开眼!锦言真是菩萨转世!”
苏锦言立于门边,静静看着这一幕母慈女孝的闹剧,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转身离去,青裙拂过门槛,袖中悄然滑落一张薄纸——上面朱砂印信鲜红刺目,正是昨夜萧无衍派人送来的密函:密旨编号、用印时间、交接人名录,一应俱全。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角,眸色渐沉。
原来如此。
先帝驾崩前半月,皇帝亲笔下诏,命林氏替换苏老夫人药引,使其慢性失智,最终“病逝”。
而她母亲——那位精通药理的医女,在整理遗物时发现药渣异常,追查到底,竟触到了皇权最阴暗的角落。
于是,一纸密令,一杯毒茶,便悄无声息地抹去了一个不该开口的人。
难怪林氏疯癫之际口吐真言:“是陛下亲口命我……”
苏锦言脚步未停,心中却已风雷涌动。
她早知林氏背后有人撑腰,却未曾料到,竟牵扯到帝王之手。
而这枚朱砂印信,不只是证据,更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撬动整个大夏权力中枢的钥匙。
但她不动声色。
越是接近真相,越要藏得更深。
三日后,苏婉柔脸上新肉初生,虽仍有疤痕,却已恢复大半容貌。
她揽镜自照,喜极而泣,对着林氏哽咽道:“娘,我还能嫁人!我还活着!”
林氏却已不复往日精气神。
她日渐萎靡,每夜咳血,面色灰败,神志恍惚,常在梦中惊坐而起,嘶喊“密旨不能留”“陶伯来了”,吓得丫鬟们不敢近身。
仁济堂赵掌柜偶然登门配药,一眼瞧见林氏面色,眉头猛皱,悄悄拉住苏锦言低语:“姑娘……你给她的‘引药’,根本不是解药,那是‘蚀心蛊’的母虫!此蛊无形无味,寄生于心脉,日日啃噬精气,让她活着受尽折磨,却偏偏死不了——你何时学得这般阴狠手段?”
苏锦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掠过院中那株幽蓝小花,花瓣正缓缓闭合,宛如收拢的鬼眼。
“我从没说过要救她。”她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我说的,是让她——活着后悔。”
赵掌柜背脊一寒,再不敢多问,匆匆离去。
当夜,月隐云层,风卷残叶。
城楼之上,战王萧无衍负手而立,玄袍猎猎,如渊峙岳。
他远望苏府灯火,忽见一道白影踉跄奔来——竟是苏婉柔披发赤足,衣衫褴褛,脸上新肉与腐皮交错,惨不忍睹。
她扑跪于阶下,叩首如捣蒜,声音凄厉:“求您救我!我知道当年先皇后是怎么死的!我知道谁在幕后操控一切!我能帮您扳倒他们——只求您赐我一线生机!”
萧无衍垂眸,目光冷淡扫过她溃烂的脸颊,嘴角微掀,似笑非笑。
“你该去找苏锦言。”他声音低沉如铁,“毕竟——她才是,真正掌人生死的人。”
风起帘动,他眸光深邃如夜,望着苏府方向,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
“这局棋,她比我想的,走得更远。”
与此同时,苏锦言独坐灯下,手中朱砂笔轻点纸页,将林氏所言与萧无衍提供的密信逐一对照。
线索如蛛网般交织成形,指向一个蛰伏多年的庞然大物。
她合上册子,吹熄烛火。
黑暗中,她的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母亲,你的仇,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苏府流言四起。
主母疯癫、嫡小姐毁容之事早已传遍京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更有说书人在茶馆拍案高谈:“苏家报应不爽,恶女自食其果!”“那庶女苏锦言,怕不是阎罗殿借命还魂的?”
就在这满城风雨之中,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停在苏府偏门。
一名胡商管家模样的男子下车,捧着一只檀木盒子,神色恭敬。
“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拜见苏二小姐。”他低声对门房道,“此为聘礼,请务必亲手交予小姐。”
盒盖微启,一道金光流转——赫然是一条金丝缠绕的锁骨珠链,珠粒莹润如泪,链身雕着异域图腾,隐隐透出诡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