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山脚下的村子彻底安静。
江尘站在茶摊前,脚边是昨夜燃尽的灰烬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不是影子,也不是雾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皮肉。指尖微凉,掌纹清晰,连左腕内侧那道淡痕都还在。他活过来了,或者更准确地说,被人间某股力量拉了回来。
茶摊老板蹲在炉边吹火,铜壶嘴冒出白烟。几个孩子围在路边拍手唱歌。
“玄灵启,双生祭,天门开后无仙迹。”
歌声一起,江尘的左腕猛地一紧。像是有根线从骨头里抽出来,直通心口。他没动,只是抬眼看向那群孩子。
他们年纪小,脸蛋红扑扑的,唱得跑调,却一字不差。
“冰火融,道则泣,轮回尽头双生立。”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怀中一震。
银丝带自己钻了出来。它原本该飘向中州,可刚才明明散了。现在却像认主一般,缠上他的手指,轻轻一抖,指向南方。
江尘盯着那条带子看了很久。
这不是他留下的执念。也不是记忆残片。这东西带着温度,还有一点极弱的脉动,像活着。
他伸手将带子绕进袖口,走到茶摊边坐下。木桌粗糙,沾着茶渍和油污。他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角。
老板端来一碗粗茶,放在他面前。
“客官远路来的?”
江尘没答。他指尖抵住铜钱,一点火苗无声燃起。钱币转眼化作黑灰,连桌上的水渍也一同烧干。
就在灰落下的瞬间,桌缝裂开一道细口。血色纹路从底下爬出,蜿蜒如蛇,形状扭曲却熟悉。他见过这种符文,在归墟最深处的石柱上,那是天道监察者用来标记异类的烙印。
他不动声色,目光扫过老板的手。
那人掌心厚茧,指节粗大,像常年握铲劈柴。但袖口翻起的一瞬,江尘看见了一道极淡的纹路——青龙鳞形,绣在内衬布上。那是皇陵守卫才有的标记。一个村夫不该有这个。
更不该出现在这条被抹去的旧路上。
江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不凉。他放下碗,碗底压住半片血符。
“你们这儿常有人唱歌?”
老板擦着另一只空碗,头也不抬:“娃们瞎唱的,传了好几年了。”
“唱给谁听?”
“没人听。”老板咧嘴一笑,“就是图个热闹。”
话音未落,他嘴角忽然裂开。不是笑,是撕裂。皮肤从嘴角一直扯到耳根,露出底下乌黑的牙龈。
江尘仍坐着。
三道乌光从对方袖中射出,快得看不见轨迹。钉尖刻满倒钩咒文,专破元神,正是锁魂钉。
钉子飞到半途,江尘抬起左手。银丝带倏然展开,在身前织成一道光幕。乌光撞上去,发出一声哀鸣,像是被烫伤的野兽,猛地弹回。
其中一枚钉子擦过老板脸颊,钉进他肩头。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江尘看着他咽喉处。那里有一道陈年伤疤,焦黑扭曲,边缘呈波浪状——那是摄魂铃反噬才会留下的痕迹。这人离萧沉渊很近,甚至可能曾被铃声贯穿识海。
“你不是守陵人。”江尘开口,“你是逃出来的。”
老板没回答。他右手猛地拍向桌面,整张木桌炸开,碎片四溅。血符文趁机蔓延,顺着地面爬向江尘脚边。
江尘不动。
他在碎木飞起的刹那,已将一缕残毒弹入尘土。那毒无色无味,专走符文脉络,能逆向追踪源头。
此刻,毒意正顺着血纹往回渗。
老板突然跪倒在地,喉咙里咯咯作响。他七窍开始冒黑血,双手死死掐住脖子,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钻。
“侯爷……错了……”他嘶吼出半句,声音像是从烂泥里挤出来的。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伤口结了一层薄霜,眼神凝固。下一秒,整个人像被冻透的泥胎,哗啦一声碎在地上,只剩一件空衣和一块青铜腰牌。
江尘走过去,用脚尖翻起腰牌。上面刻着一个“血”字,边缘磨损严重。
他弯腰捡起那枚弹回的锁魂钉。钉身冰冷,刻纹里残留一丝极弱的气息——不是天道的,也不是人间的。这东西是从时光夹缝里掏出来的,专为对付他们这种存在。
血衣侯还没死。
或者说,他的爪牙仍在动。
江尘把钉子收进袖中,抬头看向南方。银丝带再次轻颤,比之前更急,像是催促。
他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这带子为何回来。不是指引,是警告。有人借孩童之口重提歌谣,又用符文标记此地,目的就是逼他现身。现在他出现了,下一步就是更大的局。
但他不能不去。
中州方向传来一阵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远处官道上,一辆破车缓缓驶过,车帘晃动,隐约露出一角素裙。
江尘眯起眼。
那裙子上绣着彼岸花。
他刚迈出一步,脚边泥土突然鼓起。被他埋入毒意的血符文竟逆向生长,破土而出,迅速组成半个残阵。阵心位置浮现出一行字:
“你不该回来。”
字迹未散,地面轰然塌陷。一道黑影从地下冲出,手掌直插江尘胸口。
他终于动了。
左手一扬,银丝带如刀般横切。黑影收手后撤,落在三丈外。是个穿黑袍的男人,脸上覆着半张青铜面具,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刀。
歃血刀。
江尘看着他,声音很轻:“血衣侯的人,也敢动手?”
男人不语,刀尖垂地,缓缓划出一道弧线。
风更大了。
银丝带在江尘腕上绷紧,指向中州深处。
他站着不动,右手慢慢按上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七只瓷瓶,现在什么都没有。
但他还记得怎么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