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绷紧的、充满未尽之语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重地压在冰冷的金属通道内。唯有三人或急促或微弱的心跳声,以及能量屏障低频的嗡鸣,交织成令人心慌的背景音。
林月如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牢牢锁着刚刚苏醒、仍显迷茫虚弱的苏烈。她的指尖依旧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感受着那底下微弱却逐渐变得有力的搏动,以及“源初之光”温暖而稳定的滋养力量。但她的问题,却冰冷如刀,直指核心。
苏烈涣散的眼神因这直接而锐利的问题猛地聚焦。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林月如的视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脑海中破碎的记忆画面疯狂翻涌——父亲重伤垂危的苍白脸庞、赤焰寨守卫森严的药山、秦红玉那双时而妩媚时而疯狂的眼睛、地底祭坛那可怖的深坑与活人献祭……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与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骤然困难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破碎:“我……我不知道……那么多……我只想……救我父亲……还魂草……红玉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边昏迷的秦红玉,看到她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邪异纹路和焦黑的伤痕,眼中闪过深深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以前?”林月如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赤焰寨的‘圣祭’,又持续了多久?那些‘祭品’,除了寨子抓来的人,还有没有……别的来源?”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剥开苏烈试图逃避的记忆外壳。
苏烈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用力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不愿回想的画面。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带来阵阵胀痛。
“……大概……三四年前……”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红玉……那次独自进入赤焰山脉深处……寻找某种……‘圣火之源’……回来后……就渐渐变了……”
“起初……只是脾气变得暴躁……力量增长很快……寨子里的人……都很高兴……觉得是……‘赤煌’的恩赐……”
“后来……她开始要求……献祭……最初是牲畜……然后是……抓捕来的仇敌和奴隶……最近一年……甚至……”他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哽咽,身体微微发抖,“……甚至开始……用寨子里……不听话的人……”
“别的来源……”他猛地摇头,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药山看管极严……我上次潜入……只看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一段被刻意遗忘的、极其可怕的记忆碎片,猛地冲破封锁,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利用暴雨和夜色,艰难潜入了药山深处。并非为了还魂草(那时他还不知具体位置),而是想探查赤焰寨力量暴涨的秘密。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把守异常森严的峡谷裂缝深处,他看到了……并非种植的草药,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天坑!坑底,堆满了无数巨大的、扭曲的、早已失去生命光泽的…… 某种非人生物的、覆盖着角质甲壳的残骸!那些残骸,与他之前在那艘古老星槎幻象中看到的、缠绕攻击星槎的阴影触须,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感!而一些赤焰寨的心腹,正如同蚂蚁般,将那些巨大的、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残骸碎片,不断地投入天坑中央一个不断翻滚着暗红色浆液的池子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批量处理的“献祭”!
“呃啊——!”苏烈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那段记忆带来的冲击,远超他的承受极限!
就在他因这可怕的回忆而心神失守、痛苦不堪的刹那——异变骤起!
他胸口那团一直平稳散发着温煦光晕的“源初之光”,仿佛被那段关于非人生物残骸的记忆(可能与“噬界之影”直接相关)强烈刺激,猛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道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急促的警告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他的识海!
几乎同时!
林月如识海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属于曜渊的冰冷诅咒烙印,仿佛被这同源的、来自“源初之光”的激烈警告和苏烈剧烈波动的情绪共同引动,猛地、毫无征兆地、苏醒了过来!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层碎裂的脆响!一股阴毒、冰冷、充满毁灭与恶念的能量,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烙印中窜出!沿着她的经脉,向着她的丹田气海和识海,发起了疯狂的冲击!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 林月如闷哼一声,搭在苏烈腕上的手猛地弹开!全身瞬间变得冰冷僵硬!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透明如纸!冰蓝色的眼眸中,猛地掠过一丝扭曲的暗影!她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扔进了极寒冰狱,又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疯狂穿刺!刚刚开始缓慢恢复的经脉,瞬间被这股恶毒的能量侵蚀、冻结!就连手中寒髓剑传来的温凉力量,也仿佛被污染,变得滞涩起来!
“林……林姑娘?!”苏烈被她的突然异状惊呆了,顾不上自己的头痛与恶心,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她。
“别碰我!”林月如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她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瞬间从唇瓣渗出,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她疯狂运转体内那融合后的力量,试图抵抗、驱散那股诅咒能量!清心佩碎片爆发出强烈的清辉,寒髓剑也发出焦急的嗡鸣,冰清交织的力量全力涌向那诅咒之源!
滋滋滋——! 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在她体内激烈交锋!她的皮肤表面,时而凝结出冰冷的白霜,时而又渗出漆黑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汗!周围的空气都因这能量的冲突而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她靠着的金属墙壁,甚至以她后背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冰霜与焦黑交织的诡异图案!
曜渊的诅咒!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被意外引动了!
是因为“源初之光”对“噬界之影”相关记忆的激烈反应?还是因为苏烈剧烈的情绪波动牵引了因果?或者……这星罗残骸的环境,本身就能加剧这种恶毒的命运烙印?
就在林月如全力对抗体内诅咒、情况岌岌可危之时——她手中那半枚清心佩碎片,以及与之共鸣的寒髓剑,似乎感应到了这源自曜渊(同样属于高等星空文明)的诅咒力量,竟然再次产生了新的变化!
碎片表面的裂缝处,那冰清交织的光晕,不再是单纯的净化与守护,而是开始以一种极高的频率进行分析、模拟!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如同星沙般的符文从裂缝中流淌而出,沿着诅咒能量的运行轨迹逆向推演!
一段残缺的、属于曜渊的力量特性数据,竟然被清心佩碎片强行捕获并解析,化作一段冰冷的信息流,反馈到林月如的识海:
【检测到同源高阶恶念诅咒(源:个体“曜渊”,关联:虚空法则\/命运窃取\/因果扭曲)】 【能量构成分析:……阴性……吞噬……锁定……】 【运行模式模拟:……潜伏期……触发条件:与“源初之光”深度共鸣+强烈情绪波动+特定虚空能量环境……爆发期……】 【当前状态:初步激活(30%强度)】 【可用对策(基于现有能量及权限):……无法根除……可尝试临时性“镜像偏转”及“能量冻结”……风险:极高……可能引起诅咒源头警觉……】
镜像偏转?能量冻结?
林月如来不及细思这突如其来的对策信息!诅咒的能量正在疯狂冲击她的心脉和识海!剧烈的痛苦和冰冷的死亡感几乎要淹没她的意识!
赌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强行引导着体内融合的力量,按照清心佩提供的残缺对策信息,开始构建某种复杂而精密的能量结构!
她身体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一个模糊的、颠倒的、由冰晶和清辉构成的虚幻“镜像”,在她身前一闪而逝!那汹涌的诅咒能量,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一部分猛地撞入那镜像之中,如同石沉大海,另一部分则被骤然爆发的极致寒冰之力强行冻结、延缓了侵蚀速度!
“噗!” 林月如猛地喷出一大口颜色发暗的鲜血,身体软软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白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诅咒的冲击……暂时被抵挡住了大部分。但仍有部分阴毒的能量如同附骨之蛆,盘踞在她的经脉和丹田深处,不断散发着冰冷与虚弱感。而且,她能感觉到,这诅咒……变得更加敏感和活跃了。清心佩的警告并非虚言。
“林姑娘!”苏烈彻底慌了神,挣扎着想要爬过来,眼中充满了惊恐、愧疚与无助,“你怎么了?!是我……是我说了什么……”
“闭嘴……”林月如艰难地抬起手,阻止他靠近,声音微弱却冰冷,“……与你无关……旧伤……反噬而已……”
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诅咒的事。这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艰难地运转力量,试图调息,却发现无比困难。那诅咒如同附骨之疽,严重干扰着她能量的运行。
而就在这时——
脚下冰冷的金属地面,再次传来那阵极其微弱、却规律的低沉嗡鸣。这一次,似乎因为林月如体内能量的剧烈波动和诅咒的爆发,那嗡鸣声……仿佛清晰了一点点?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 韵律?
就像是……某种沉睡的庞大意识,被刚才的能量冲突惊扰,翻了个身……即将……苏醒?
林月如和苏烈同时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两人的动作都是一僵,不约而同地看向通道更深处的黑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比面对邪异核心和自卫系统时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恐惧感,悄然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这艘“方舟”残骸的最深处……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