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宣旨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在永昌侯府正厅前响起。
他跪在最前方,听着太监宣读着皇帝的赐婚圣旨。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他心上的冰锥,冰冷,刺耳。安国公嫡孙女,端庄贤淑,天作之合……这些词藻华丽而空洞,与他脑海中那个清丽倔强的身影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向女眷那边,掠过王氏那掩饰不住的得意,掠过沈玉婷那看热闹的神情,却独独没有找到那个最该在场,又最不该在场的人。
她没来。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试图告诉自己,她只是闹脾气,只是需要时间接受。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近来的温顺,她偶尔的出神,她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捕捉的决绝……
“……钦此——”太监终于念完了冗长的圣旨。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玦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平稳地叩首接旨。整套动作流畅而恭敬,无可挑剔。
就在他刚刚站起身,准备按惯例引太监去用茶歇,并打点赏银时,一阵急促慌乱、甚至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这虚伪的祥和——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明璃的贴身丫鬟秋云,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眶通红,像是丢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从内院方向冲了过来,甚至顾不上满院的皇差和主子,“噗通”一声就摔跪在沈玦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袍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世子爷!夫人……夫人她不见了!奴婢……奴婢刚才去房里送药,里面空荡荡的,妆台上只……只留下了这个!”
她颤抖着举起手中一封信笺,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青石地砖上。
刹那间,整个前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下人都骇得低下了头,连呼吸都屏住了。王氏和沈玉婷也愣住了,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转而变成惊疑不定。宣旨太监捧着茶盏,一时也不知该喝还是该放。
沈玦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他低头,看着秋云手中那封薄薄的信,看着上面熟悉的、清隽的字迹——“沈玦亲启”。
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他猛地弯下腰,几乎是粗暴地从秋云手中夺过那封信。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竟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甚至没有立刻拆开,只是死死攥着那封信,手背青筋暴起。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全身,将他刚才所有的不安和猜测都砸得粉碎!
他想起她近来的反常,想起她偶尔提及“远方”时那飘忽的眼神,想起她昨夜异常的平静……原来,那不是认命,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告别!
她怎么敢?!
滔天的怒火夹杂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心慌意乱的恐惧,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都黑了一瞬。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找!”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吼,骤然在死寂的庭院中炸开,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给我把侯府翻过来!立刻封锁所有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他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还在场的宣旨太监,紫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风暴,径直冲向陆明璃所居的院落。那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疯狂与毁灭欲。
前院众人这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瞬间乱作一团。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走,侍卫们匆忙领命而去。
喜庆的赐婚圣旨犹在案上,墨迹未干,却已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离去,掀起了滔天巨浪。
秋云还瘫软在地上,低声啜泣着,扮演着她的惊慌失措。而那双泪眼之后,却藏着一丝完成嘱托后的、深深的忧虑与茫然。
小姐,您……真的能逃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