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捧着铜盆立在寝殿外,水面浮着的桂花随步履微微晃动。殿内传来金玉相击的清脆声响——林昭正在系朝服的玉带钩。
\"殿下,卯时初刻了。\"
玄色云纹朝服在烛火下泛着暗光,林昭抬手正了正梁冠,指尖抚过冠上那颗东珠。这是萧烬去年在外地执行任务时专门买的,说是\"只有殿下才配得上\"。
珠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像一抹化不开的雪。
……
百官已按品阶排成长列。林昭的轿辇落地时,队列自动分开一条路。她目不斜视地走过,腰间金鱼袋纹丝不动,唯有玉佩下的流苏微微摇晃——那玉上刻着半朵残莲。
\"长公主殿下金安。\"
问安声此起彼伏,她却恍若未闻。那具焦骨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惨不忍睹的骸骨,焦黑的颅骨......
\"咚——\"
景阳钟响,朱漆宫门缓缓洞开。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唱喏声中,明黄身影自御道而来。
\"众卿平身。\"
皇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按制,今日该议漕运改制之事。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今岁漕运损耗过巨,民生受困,众卿可有良策?”
户部尚书出列躬身:“启奏陛下,漕司冗员叠设,糜费钱粮,臣请裁汰冗余,改由户部统管漕运,可省三成耗费。”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忙趋前:“陛下息怒!运河多处淤塞,漕船朽坏过半,非人力之过。臣请增拨修河专款,先固河道舟船,方为长久之计。”
漕运总督听得急了,免冠叩奏:“陛下明鉴!沿途关卡盘剥,漕丁月饷拖欠三月,怨声载道,臣请先整肃贪腐、补发粮饷,否则恐生民变!”
吏部尚书缓步出列:“陛下,官员任免系国本,不可轻动。臣请先遣御史巡按漕路,查明症结再定章程,免致操之过急。”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皆跪请圣裁。皇帝眉头微蹙,指尖轻叩龙椅扶手,殿内只闻争执之声,漕运改制之事仍在推诿中悬而未决。
在争执之间朝会已近尾声。掌印太监李德全轻捻着拂尘,正待尖声唱喏“退朝”,殿外却骤然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惊惶的鼓点敲在寂静的大殿之上。
一个身披明光铠的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甲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踉跄着扑到御阶前,“噗通”一声重重跪下,膝盖砸在金砖上的闷响在殿内回荡。侍卫满头冷汗浸湿了额发,甲胄下的脊背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陛、陛下!”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叩首的动作都带着颤音,“通政司右参议王大人……昨夜在书房遇害了!”
龙椅上的皇帝正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青瓷茶盖与盏身碰撞,发出清脆的裂帛般的声响。他眉头瞬间拧起,眼中的倦意被惊怒取代:“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侍卫喉结剧烈滚动,似乎被殿内凝滞的气压扼住了呼吸,过了片刻才勉强稳住声音:“回、回陛下,今早王府仆从发现王大人时,他……他已没了气息。是、是被人用剑刺穿心口而死……”
他说着,声音愈发微弱,头几乎贴到了地面:“更、更诡异的是,王大人书房门窗完好无损,从内里锁着,地上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就、就像……就像请人进去的一样……”
“哗——”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响,原本肃静的朝堂瞬间骚动起来。大臣们交头接耳,脸上尽是震惊与惶恐,看向彼此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猜疑。通政司掌管奏章出纳,王参议更是陛下近臣,竟在府中被人悄无声息地刺杀,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人群中,林昭依旧垂首而立,宽大的朝服遮住了她的身形。
“还有……”侍卫突然又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像是想起了更可怕的事,声音带着哭腔,“光禄寺少卿薛大人……也、也死在了自家后院,被人割了喉咙,血染红了半片花丛……太、太仆寺丞赵大人……今晨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太医诊断,是、是中毒身亡,七窍都有血迹……”
“哐当!”皇帝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龙案上,茶水四溅,青瓷碎片崩裂开来。他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上面的奏折文书哗啦啦散落一地。
“岂有此理!”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冬惊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一夜之间,连损三位重臣!”王、薛、赵……这三人可都是朕亲手提拔的心腹。他目光如利剑般扫过殿内,每一个被他看到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浑身发颤。这三位大人虽官职不算顶高,却都在要害部门任职,且都是陛下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将,如今竟在同一夜遇害,这绝非偶然!
皇帝的目光在百官脸上逡巡,最后落在了垂首而立的林昭身上。他盯着她看了一瞬,似乎想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恭谨顺从。他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查!”皇帝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给朕彻查到底!”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立刻组成三司会审,三日之内,朕要知道凶手是谁!若查不出真相,你们都给朕提着脑袋来见!”
“臣等遵旨!”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都御史连忙出列,跪地领旨,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林昭始终保持着躬身垂首的姿态,仿佛殿内的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此时的京城,暮色正悄然降临。城南一处僻静的宅院深处,一个黑衣人正坐在窗前擦拭剑刃。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她半边脸庞,下颌线条冷硬分明,在阴影中显得愈发神秘。剑身上的血迹被细细拭去,露出寒光凛冽的锋刃,映着她眼底冰冷的杀意。
她轻轻抚过光滑的剑身,指尖在锋利的刃口处微微一顿,低声自语:“王、薛、赵……已经三个了,还剩七个……”
话音落下,她起身吹灭烛火,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檐角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很快被夜风吹散,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过。夜色渐浓,京城的寂静之下,暗流正在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