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最好的掩护。张三和王五牵着两匹驮着行李的健骡,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溜出河内郡怀县的北门。守门的郡兵抱着长戟倚在门洞里打盹,对这几声几乎被夜风吹散的蹄音和脚步声毫无察觉。
他们没走官道。官道是给有符传文书、不怕盘查的官家人和正经商队走的。他们走的是乡间野径,是砍柴人踩出的小道,有时甚至需要直接穿过齐腰深的荒草和灌木丛。骡子有些不情愿,喷着响鼻,但在主人低声的呵斥和拉扯下,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第一关,是横亘在前的大河。
白日里的渡口肯定不能去。那里有曹军的哨卡,对往来人等盘查得极严,尤其是他们这种带着货物、口音又不是本地人的“商贾”。他们在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边停下,借着稀疏的星光观察。对岸黑黢黢的,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就这儿吧。”张三低声道,解开骡背上的行李,和王五一起,将几个重要的包裹——特别是那个装着“玉盐”样品和金银的包袱——用油布层层裹紧,捆扎结实。他们从行李里抽出一个羊皮筏子,用嘴吹气,很快将其鼓胀起来。
骡子被拴在岸边一棵老柳树下。两人将包裹固定在筏子上,推入水中,自己也爬了上去。冰凉的河水立刻浸湿了他们的裤腿。王五用一根削尖的竹竿熟练地撑离岸边,小小的皮筏子晃晃悠悠,向着对岸那片更深的黑暗漂去。水流比预想的急,筏子被冲得向下游斜去。两人屏住呼吸,全力控制着方向,耳朵竖起,警惕地听着两岸任何异样的声响。所幸,除了水声和风声,只有几声遥远的犬吠。
终于,筏子撞上了对岸的泥滩。两人迅速跳下,将筏子拖上岸,放气收起,重新捆好。直到这时,他们才靠着潮湿的土坡,微微喘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怕和庆幸。算是过来了。
进入兖州地界,气氛陡然不同。虽然走的仍是荒僻小路,但偶尔远远望见官道,总能见到一队队曹军骑兵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途经的村庄大多残破,田地荒芜,百姓面黄肌瘦,看到他们这两个外乡人和驮着货物的骡子,眼神里多是麻木,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畏惧。盘查的哨卡即便在乡间也存在,他们不得不一次次绕远路,有时为了避开一个驻扎着几个兵丁的土垒,得多耗上大半天功夫。
“妈的,这曹孟德把他这兖州看得比铁桶还严实。”一次成功避开巡逻队后,王五抹着额头的汗,低声骂了一句。
张三只是摇摇头,示意他噤声,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风吹草动。
穿过兖州边缘,进入荆州刘表治下的地域,气氛为之一缓。道路两旁开始能看到成片的、有人打理的农田,村庄也显得齐整些,偶尔还能看到炊烟袅袅。但这种平静之下,却藏着另一种麻烦——水匪。
在试图穿越一片芦苇密布的沼泽地时,几条快船突然从苇丛中钻出,船上站着几个手持鱼叉和朴刀的汉子,面色不善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喂!哪来的?过老子们的地盘,懂不懂规矩?”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粗声吼道,目光在他们驮着货物的骡子上扫来扫去。
张三心里一紧,脸上却堆起生意人惯有的讨好笑容,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各位好汉,行个方便。小的们只是北边来的行脚商人,去南边贩点土产,混口饭吃。”
那匪首掂了掂银子,似乎不太满意,目光又瞟向骡背上的行李。王五的手悄悄按向了后腰藏的短刃。
张三赶紧又加了一块稍大的银角子,赔笑道:“好汉,兵荒马乱的,赚点辛苦钱不容易。这点心意给弟兄们买碗酒喝,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匪首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大概是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像肥羊,而且态度恭顺,终于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滚吧!下次记得规矩!”
两人如蒙大赦,连连道谢,牵着骡子快步离开,直到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贪婪的目光。
越往南走,天气越发潮湿闷热。蚊虫肆虐,叮得人浑身是包。沿途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民,拖家带口,面无人色,朝着他们认为安全的方向盲目地移动着。荒芜的田地也越来越多,战争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这片土地。
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干粮吃完了就啃硬邦邦的胡饼,或者用随身带的小锅煮点稀粥,偶尔打到只野兔就算是开了大荤。骡子也瘦了一圈。
不知走了多少天,当他们的鞋子都快磨穿底,当对周围的景色都快麻木时,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城郭轮廓。路边歪斜的石碑上,模糊刻着两个字——“皖县”。
城墙不算高大,但城门处的守军却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多,戒备森严。进出城的人排着长队,接受着兵士严厉的盘问和搜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那是大战临近特有的压抑。
张三和王五混在排队的人群里,低着头,牵着一路劳顿、更显萎靡的骡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布满尘土和疲惫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松懈,但更多的,是面对这最后一道关卡的高度警惕。
城门口士兵的呵斥声、百姓怯懦的回答声、骡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