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城头的“吕”字大旗与那面略小一号的“董”字副旗并立,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城墙之上,修补工事的叮当声与士卒操练的呼喝声交织,显出一派不同于往日溃兵据守时的肃整气象。吕布按剑巡城,目光越过渭水,仿佛能望见西方那片被李傕、郭汜搅得乌烟瘴气的三辅之地。
“文远,此处便交予你了。”吕布停下脚步,对身旁的张辽道,“西凉降兵,打散重整,严加操练,不可因那面副旗而有丝毫懈怠。潼关乃我命脉,华阴便是潼关之盾,万不可失。”
张辽神色肃然:“主公放心,末将在,华阴与潼关必固若金汤。只是……降卒虽安,然其心未必尽附,尚需时日磨合。”
“无妨。恩威并施,贾文和自有手段。”吕布语气平淡,对贾诩操弄人心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李郭二人内斗正酣,短期内无力东顾。眼下,我需北望河内,稳住侧翼。”
河内郡,北依太行,南临黄河,乃是并州、冀州南下司隶的咽喉要道。太守张扬,字稚叔,云中人士,与吕布同为并州旧人,曾同在并州刺史丁原麾下效力,有同乡同僚之谊。此人性情豪爽,颇重义气,但并非无谋之辈,能在袁绍、曹操、黑山军等势力夹缝中占据河内,自有其生存之道。
说服此人结盟,并非易事。吕布沉吟片刻,唤来一人。
“李肃。”
“末将在!”李肃应声上前,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油滑的精明笑容。此人虽品性有亏,但口才便给,执行隐秘任务、与人谈判周旋确是一把好手。
“你持我手书,并备上盐五百斛,良铁百斤,锦缎五十匹,前往河内,拜会张稚叔。”吕布吩咐道,“叙旧情,陈利害。告知他,关西扰攘,关东纷乱,并州老乡,正当携手共济。我据弘农、河东,得盐铁之利,愿与友邻共享;他握河内要冲,我可为其屏障西侧。共抗袁本初、曹孟德等虎狼之辈,方是存身之道。”
李肃眼珠一转,立刻领会精神:“主公放心!肃必说得那张稚叔与主公同心携手,至少,也叫他严守中立,不敢与我为敌!”他深知这份差事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
数日后,河内郡治怀县。郡守府内,张扬设宴招待李肃。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实则各自心中盘算。
张扬身材高大,面庞粗犷,端着酒碗,看似随意地问道:“奉先兄如今声势浩大,连取弘农、河东,威震关西,怎的突然想起我这穷乡僻壤的老友了?”
李肃放下筷子,笑道:“张太守说哪里话。温侯常言,天下虽大,真豪杰不过寥寥数人,稚叔兄便是其中之一。昔日并州情谊,温侯从未敢忘。如今世道混乱,豺狼当道,温侯每每思之,皆叹曰:‘若稚叔在此,与我并肩,何愁大事不成?’”
这话半真半假,却搔到了张扬的痒处。他重义气,念旧情,闻言面色缓和不少,哈哈一笑:“奉先兄倒是抬举我了。”
李肃见状,话锋一转,开始切入正题,语气也沉凝几分:“然温侯亦常为太守担忧啊。太守请看,南面曹操,枭雄之姿,已据兖州,其势南侵袁术,焉知他日不会北望河内?东面袁本初,四世三公,志在吞并河北,岂容河内长久独立?黑山贼寇,时扰疆界……太守虽勇,然四面皆敌,岂不危殆?”
张扬喝酒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微蹙。这些正是他日夜忧心之事。
李肃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温侯之意,并州老乡,正当互为唇齿。温侯现据弘农、河东,有潼关天险,盐利之丰,可谓粮足兵精。若太守与温侯结盟,则西顾无忧,可全力应对东、南之患。温侯愿以盐铁资太守,助太守强军固土。反之,太守稳坐河内,亦为温侯屏护东北,使温侯可专心经营关西,应对李郭。此乃两利之事,合则两强,分则……恐为他人逐个击破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扬的神色,又补上重重一击:“温侯还让在下带句话:‘昔日并州袍泽,零落殆尽。难道稚叔欲见我等皆如丁建阳(丁原)一般,死于非命,基业为人所夺吗?’”
提及丁原,张扬脸色猛地一变,眼中闪过痛惜与一丝物伤其类的警醒。他沉默良久,猛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碗。
“奉先兄……好意,我明白了。”他长叹一声,“回去告诉奉先兄,河内与弘农、河东,自是唇齿相依。所需盐铁,我便厚颜收下。今后但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我张稚叔绝无二话!”他终究是个重情义且识时务的人,吕布给出的条件丰厚,指出的道路现实,又打出了感情牌,由不得他不应承。
李肃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举杯:“太守英明!温侯闻之,必深感欣慰!愿我两家,永结盟好,共图大事!”
就在李肃于河内达成使命之时,华阴城中,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投奔者。
此人名徐晃,字公明,河东杨县人。原为郡吏,后任骑都尉,因不满上官贪腐及地方豪强横行,辞官归家。此人身材魁梧,面容方正,虽衣着简朴,却步履沉稳,眼神锐利,一看便知非寻常之辈。他早已听闻吕布诛董(刺客所为)、据弘农、败河东豪强、收华阴降军的一系列事迹,更亲眼见华阴易主后,吕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与昔日西凉军乃至郡兵作风截然不同。心中权衡良久,终于决定前来投效。
经人引荐,徐晃得以进入军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士卒操练刻苦,号令统一;营垒布置得法,井然有序;粮秣器械堆放整齐,可见主将治军有方。心中不由又添了几分好感。
中军帐内,吕布见到了徐晃。他目光如电,上下扫视一番。凭借穿越者的模糊记忆和此刻的观感,他几乎立刻断定,此乃大将之才。
“徐公明?”吕布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吾知汝名。河东豪强为祸地方,汝曾力抗之,可是真?”
徐晃不卑不亢,拱手道:“晃确曾为之,然人微力薄,终无大用。闻将军匡扶地方,军纪严明,故特来相投,愿效犬马之劳。”他话中带着试探,想看看这位声名复杂的将军如何回应。
吕布闻言,竟大笑起来:“哈哈,好!吾欲肃清地方,还治于朝,正需汝这等熟知地方、且有胆识之人!”他站起身,走到徐晃面前,“空话不必多言。现予汝一职,协助张辽将军整训新降之西凉骑兵。彼等野性难驯,然确是善战之辈。吾要见其速成可战之师,汝可能做到?”
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质疑,直接委以重任!徐晃心中一震,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和知遇之感。他猛地抱拳,声如洪钟:“蒙将军不弃,晃必竭尽所能,不敢有负重任!”
“好!”吕布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文远会告知你详情。”
徐晃告退后,心中激荡不已。这位吕将军,杀伐果断,治军严谨,更难得的是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胆!或许,这乱世之中,真能在此人麾下,做出一番事业?
几乎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弘农杨氏、措辞更加亲切的信函,也送到了吕布案头。信中除了问候,更隐约提及,河内张扬处,已有“友人”先行打过招呼,铺垫情谊。吕布看完,随手将信递给贾诩。
贾诩浏览一遍,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杨氏开始下注了。主公,此乃好事。士族之援,虽缓却稳。”
吕布望向帐外,天空高远。河内结盟,徐晃来投,杨氏示好……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的目光,却依旧冰冷而锐利。
他知道,这乱世之中,一时的安稳如同泡影。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