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内,香火缭绕,佛像庄严。然而,在法海与杨泽之间,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法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身处自身道场的绝对掌控感,以及对于杨泽身份的刻意疏离:“小真君身份尊贵,执掌三界法度,日理万机。此番突然驾临敝寺这方外之地,不知所为何事?” 他的目光如同两盏金灯,牢牢锁定在杨泽身上,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外表,看清其真正的来意。
杨泽心知肚明,与法海这等心志坚如磐石之人绕弯子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心虚。他迎着法海的目光,直接道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实不相瞒,杨某此番前来,正是为那镇压于雷峰塔下的白素贞之事。”
“白素贞?” 法海眉头瞬间拧紧,形成一个凌厉的川字,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悦与凛然之色,周身那原本沉静的佛光都随之微微一荡,显出其心绪的波动。“那蛇妖!” 他语气加重,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为逞一己私欲,不顾苍生安危,引动钱塘江水,水漫金山!致使佛门清净地遭劫,周遭生灵涂炭,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铁证如山,触犯天条,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上袈裟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更加磅礴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杨泽迫来:“贫僧将其镇压于雷峰塔下,乃依我佛门降魔之正法,亦是顺应天道,彰显天威之公义!涤荡妖氛,以儆效尤!敢问小真君,此举,有何不妥?!” 最后四字,他几乎是喝问而出,声如雷霆,震得殿梁上的尘埃都簌簌落下。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质问与强大的精神威压,杨泽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清辉自然流转,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迫人的佛门威势悄然化解。他神色不变,语气依旧从容:
“大师秉持佛法,维护一方秩序,守护苍生免受妖邪侵害,此心此志,杨某深感敬佩,亦知大师行事,自有其准则与依仗。”
他先肯定了法海的出发点,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然则,大师可知,如今天庭已颁布新天条?其核心精神,在于‘疏导’而非一味‘堵塞’,在于‘平衡’而非绝对‘禁绝’。白素贞此举,固然大错特错,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亦是因情而起,其情虽偏执,却并非全然虚妄,其中曲折,或亦有可悯之处。”
他观察到法海眼中厉色更盛,似乎要反驳,立刻加快语速,抛出了更具冲击力的观点:“而且,大师可知,白素贞被镇压于雷峰塔下,受佛法日夜淬炼,非但没有魂飞魄散,反而在其中褪去浮华妖性,磨砺道心,其向道之心,比之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坚定、纯粹?大师不觉得,这冥冥之中,或许正是天道在绝对惩罚之下,所留存的一线生机与造化吗?”
杨泽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法海那双燃烧着信念火焰的眸子:“镇压妖邪,维护秩序,固然是手段之一。但天条之根本,佛法之真谛,难道不应该是‘导其向善’,化解怨戾,最终令其归附正道吗?若镇压本身成为了最终目的,而忽略了被镇压者可能存在的向善转化之机,这岂非与教化众生、普度有情的本意相悖?”
“荒谬!荒唐!”
法海勃然变色,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沉稳,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狮子怒吼,整个大雄宝殿都在他的怒喝声中微微震颤!他身上的佛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澎湃起来,隐隐约约,竟有威严巨大的龙象虚影在他身后浮现、咆哮,散发出慑人心魄的威压!
“小真君!你休要被那妖物巧言令色、伪装出的表象所迷惑!” 法海须发皆张,怒目圆睁,伸手指向雷峰塔的方向,仿佛在指控十恶不赦的罪魁,“妖即是妖,其性本恶,此乃天地定数,亘古不移!所谓情由,所谓可悯,不过是其放纵自身兽欲、贪恋凡尘、违背天理人伦的遮羞布与借口!水漫金山之时,你可曾见其有半分怜悯?那些被洪水吞噬的生灵,他们的冤魂可能安息?!”
他越说越激动,佛光中的龙象虚影愈发凝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杨泽:“此等罄竹难书之罪孽,岂能因你轻飘飘一句‘情有可原’便可轻易宽恕?便可抹杀其罪?!佛法虽云慈悲,然对那等执迷不悟、孽根深种之魔孽,唯有施以雷霆手段,彻底镇压,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方能彰显天道之至公至严!方能警示世间一切心存侥幸之妖邪,天威不可犯,天条不可违!”
他的目光猛地转回杨泽身上,充满了质疑与批判:“而你!身为司法天神,非但不思维护天条威严,反而鼓吹那所谓‘新天条’,一味强调疏导、宽恕、体谅!此举与纵容罪恶何异?!长此以往,是非界限模糊,善恶标准崩塌,三界秩序根基必将动摇,届时群魔乱舞,生灵涂炭,你杨泽,便是那祸乱之源!”
这番指控,可谓极其严厉,直接将杨泽的新天条理念推到了危害三界稳定的对立面。
“大师此言,才是真正的差矣!有失偏颇!”
杨泽面对这汹涌的指责与恐怖的威压,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清光大盛,如同旭日东升,驱散黑暗!那清辉并不霸道,却坚韧无比,稳稳地抵住了澎湃的佛光,在偌大的殿堂中,竟与那金色佛光形成了各占半壁江山之势!
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天条!非是无情无识、冰冷僵化的铁板一块!它更应具备教化、引导之能!若仅因出身族群,便不分青红皂白,断定其性本恶,永无向善之可能,这与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有何本质区别?!”
他同样伸手指向雷峰塔,但意味截然不同:“白素贞于塔中,受佛力淬体炼魂,褪去的不仅是妖气,更是往日的执着与妄念,其道心日益精纯,此正是佛法‘度化’之力在她身上体现的最佳明证!大师口口声声降妖除魔,维护世间清净,然则您心中执念于‘妖魔’二字,眼中只看得见其恶,丝毫察觉不到其身处绝境中萌发的向善、向道之机,这难道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着相’?被自身固有的观念所束缚,画地为牢?!”
杨泽的目光灼灼,话语如同利剑,直指法海修行理念的核心破绽:“佛法真谛,博大精深,涵盖宇宙万物,绝非简单的非黑即白、非善即恶所能概括!大师以绝对之心,行绝对之事,看似坚定,实则是否也落入了‘我执’的窠臼?!”
“放肆!狂妄!”
法海彻底被激怒了,或者说,杨泽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或许自己都未曾细思,或者说刻意忽略的某个角落。他暴喝一声,声如九天惊雷,震得整个金山寺仿佛都摇晃了一下!身后的龙象虚影几乎要凝成实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贫僧修行数十载,历经磨难,斩妖除魔无数,所秉持的,乃是护佑苍生、涤荡妖氛的无上正道!金光大道就在脚下,岂容你在此妄论佛法,颠倒黑白,为妖邪张目狡辩!” 他手中的九环锡杖重重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面石板以杖尖为中心,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你那天庭新规,混淆是非,模糊界限,动摇秩序根基,乃是取祸之道!贫僧绝不容许此等谬论,祸乱世间!” 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虽然并非针对杨泽本人,但足见其理念受到挑战时的激烈反应。
“法海大师!执念过深,便是心魔!天条演进,乃顺应时势,包容万物,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杨泽!你纵容妖邪,曲解法理,才是三界动荡之源!”
两人的争论愈发激烈,声音在大殿中碰撞、回荡。新天条所倡导的,在秩序框架下寻求动态平衡、给予教化机会的理念,与法海所坚信的,以绝对力量净化世间、不容丝毫模糊地带的降魔观念,如同水火不相容,在这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内,展开了最直接、最激烈的冲突!
佛光璀璨,清辉流转,各占半壁,将大殿映照得明暗不定。气氛紧张到了极致,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金山寺!
这场辩法,已不仅仅是关于白素贞一人的命运,更是上升到了两种根本性治理理念的碰撞,关乎未来三界秩序的走向!谁也无法说服谁,僵持在了这信念与力量的交锋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