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伦敦皇港区,泰晤士河汇入北海的交界地带,咸涩的海风常年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掠过绵延的金色沙滩。
这里的海浪不算凶猛,却有着独特的韵律,吸引着不少冲浪爱好者。
几家冲浪俱乐部和小酒吧零星散布在海岸线旁,形成了自成一派的小小社区。
时值清晨,海平面刚吞下最后一抹暗蓝,天际泛起鱼肚白。
几位资深的冲浪教练穿着防寒服,聚在“海马”冲浪小屋外的露台上,一边擦拭着冲浪板,一边呵出白气,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远处沙滩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瞧见没?又来了,带着冲浪板却只弹吉他的家伙。”头发花白、皮肤被海风浸染成古铜色的老教练比尔朝那边努了努嘴,语气里混杂着好奇和一丝见怪不怪。
那是一个粉发女孩,看起来十六岁上下,身形纤细,却背着一把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电吉他和一块不大不小的冲浪板。
她每天七点整分秒不差地出现在这片沙滩的固定位置,仿佛某种精准的潮汐现象。
从不急着下海,甚至很少看海。只是在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将吉他抱在怀里,冲浪板放在腿上。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便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指尖拨动,流淌出的并非熟悉的流行旋律或狂野的摇滚,而是一种空灵、悠远、甚至带着些许凄婉的异国曲调。
她的歌声清澈,却用着一种教练们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吟唱,像是一种古老的祈告,又像是一首唱给心上人的叙事诗。
“唱的什么玩意儿?这还是英文吗?”年轻的教练丹尼忍不住问,他试着听了几天,除了觉得调子有点抓心外,一头雾水。
“谁知道呢?日语?中文?还是什么神秘咒语?”比尔耸耸肩,“不过这丫头弹得是真不赖,有种…怎么说呢,能把海浪声都压下去的力量。”
白天,她是沙滩上的异国歌者。到了夜晚,当最后一批冲浪者离去,海岸线被暮色和寒意笼罩时,她的行为则变得更加奇特。
她会熟练地收集一些干燥的海藻和浮木,不用打火机,而是用一副古老的打火石,“咔嚓”几声,倔强地引燃一簇小小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在逐渐深邃的夜色中跳动起来,成为漆黑海面上唯一温暖的光源。
然后,她会重新抱起吉他,面对那团火焰,有时轻声弹唱,有时则完全沉默,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跳跃的火焰,海灰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两簇燃烧的光点。
有好事的夜钓者或晚归的酒客曾好奇地观察过她。
“她就这么看着,能看一整夜!”一个酒保信誓旦旦地对冲浪教练们说,“我凌晨四点收班的时候,她那堆火还亮着,人还坐在那儿,跟尊石像似的。也不怕冷,也不怕黑,真是怪人。”
她的特立独行很快成了皇港区海边人们闲聊的话题。
有人觉得少女是行为艺术家,有人猜测她失恋了受了刺激,更多人则纯粹是好奇。
终于,在她到来的第三天傍晚,一个同样热爱冲浪、性格直率的澳洲女生里奥,在她刚点燃篝火后,忍不住走上前去。
“嘿!”里奥打了个招呼,在她身边蹲下,烤了烤手,“我说,你每天这样…到底是在干嘛呢?练习某种…呃…神秘的冥想术?”
女孩抬起头,火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眼神有些疲惫,却异常清澈,没有因为被打扰而生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用带着口音但还算流利的英语回答,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lesson 1。”(第一堂课)
“第一堂课?”里奥更疑惑了,“学什么?对着火堆发呆?”
女孩没有再详细解释,只是重复道:“lesson 1。”然后便又低下头,继续凝视她的火焰,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的全部奥秘。
里奥挠了挠头,觉得这女孩虽然怪,但似乎没有恶意,索性也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学着女孩的样子,试图盯着火堆看。
起初,她觉得这很简单,甚至有点无聊。但几分钟后注意力就开始涣散。
海潮声、远处的车声、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一切都让她无法像女孩那样专注。不到半小时就感到眼睛酸涩,脖子僵硬,屁股也被石头硌得生疼,最终悻悻地起身离开了。
“老天,这简直比冲浪一整天还累!”她回去后对比尔抱怨,“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坚持那么久的!但还挺酷的!”
“确实,那股气质,那份桀骜,她不用冲浪都帅,真是个酷型女。”
接下来的几天,又有几个不服气或好奇的人尝试去模仿她,但无一例外,最长的一个也没能超过一小时。
那看似简单的凝视,需要一种惊人的、近乎残酷的定力和内心绝对的平静,而这恰恰是大多数现代人所匮乏的。
女孩依旧到来,连续三天如同恪守戒律的苦行僧。
她的吉他声和歌声成了皇港区海岸新的背景音,那簇夜火也成了某种孤独而坚定的灯塔。
人们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不再上前打扰,只是偶尔会在闲聊时提起那个“奇怪又厉害的酷型女”,以及她那令人费解的“第一堂课”。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为何在此,也没人知道这“lesson 1”之后,还会有什么。
但她那份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沉默的坚持,却在不知不觉中,为这片喧嚣的海岸线注入了一种奇异的、引人深思的宁静力量。
仿佛她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嘈杂与浮躁,并默默等待着某个答案,或者某个时刻的来临。
海风依旧吹拂,浪涛依旧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