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那顿沉默却温热的晚饭,莫小雨默默收拾碗筷。莫天明抢先一步,用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按住她:“我来洗。”
莫小雨抬眼看他,大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担忧:“你手不疼了?”她刚才就注意到哥哥拿筷子时指尖的微颤。
“洗个碗能有多疼。”莫天明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刻意放轻松,试图驱散屋里沉重的空气,“你去歇着,或者……去看看妈有没有醒。”
莫小雨没再坚持,松开手,转身走向角落那堆换洗的衣物,弯腰抱起:“那我去把衣服洗了。”
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莫天明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在碗碟上,溅湿了他的手背。
他拿起沾着油污的碗,手指刚一用力,便倒吸一口冷气,动作不由得僵硬了一下。
真疼。比预想的还要疼。
果然十指连心!
他咬着牙,放缓动作,用指腹和手掌侧面小心翼翼地搓洗,尽量避免牵动那些撕裂般的痛楚。
阳台上,莫小雨蹲在洗衣盆前,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厨房里偶尔传出的抽气声。
她拿起一件母亲的旧衬衫,用力搓洗着领口。洗着洗着,目光扫过盆里另一堆几乎不成形状的布料——那是哥哥带回来的衣服,她刚才一并抱过来了。
那刺眼的撕裂痕迹和暗沉的、几乎洗不掉的污渍,让她心头猛地一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它们捞了出来。
裤子湿透后沉甸甸的,触手粗糙僵硬,带着浓重的腥骚味和一股血腥味,让她心头发紧。
她又拿起t恤,借着灯光,清晰地看到几道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硬生生扯裂的口子。
而裤子的膝盖和臀部位置,更是磨蹭得几乎透明,布满了破洞。
这哪里是练拳扭伤会弄成的样子?
这分明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搏斗!
莫小雨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用力捻着布料上那些可疑的深褐色斑点,心头那个被她强行压下去的疑问和恐惧瞬间膨胀开来。
她猛地抬头,看向厨房门口那个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正小心翼翼对付着碗碟的侧影。
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尖,眼眶再次发热。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想问个清楚,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厨房里,莫天明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遭了,刚刚着急回来,不小心把衣服裤子带回来了!
他强装镇定,微微侧过头,脸上带着询问。
“……没事。”莫小雨飞快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将手里那堆破烂用力按进洗衣盆的脏水里,攥紧了布料反复揉搓,仿佛要把那刺眼的痕迹和心中的不安一起搓掉,“开着水龙头,你……快点洗。”
莫天明看着妹妹用力搓洗的背影,心里明白她猜到了什么。
他沉默着转回头,继续对付手里的碗。
指尖传来的疼痛似乎更清晰了,但他只是抿紧了嘴唇,动作更加专注,仿佛洗碗是此刻世上最重要的事。
口袋里,那枚粗糙坚硬的野猪獠牙硌着他的大腿,仿佛给他带来一丝奇异的力量!
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一个在冰冷的水中用力揉搓着带血的破布,一个在忍耐着疼痛清洗着生活的痕迹。
无言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只有窗外偶尔经过的车灯,短暂地扫过这方寸之间的静默与未解的担忧。
厨房的水声停了。
莫天明擦干了手,走到阳台上。
昏黄的灯光下,莫小雨还蹲在洗衣盆前,双手泡在水里,正用力揉皱他那堆破烂不堪的“战袍”,动作近乎发泄。
他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堆破布像无声的控诉,刺得他心头发紧。他不能再让妹妹这样胡思乱想下去。
“小雨,”他的声音放得柔缓,伸手轻轻按住了妹妹还在用力搓洗的手腕,“别洗了。”
莫小雨动作猛地一顿,肩膀瞬间绷紧,却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盆里那件被搓得发白的深色布料。
莫天明蹲下身,与她平视。
阳台空间狭小,灯光只能照亮妹妹低垂的侧脸和湿漉漉的手背。
他伸出手,带着点笨拙的温柔,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柔软却有些汗湿的头发。
“别瞎想,”他的声音放得更缓,试图驱散那层笼罩着她的不安,“不是你想的那样……打架,或者别的。”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下午,我跟师父去了趟石鼓山。”
莫小雨终于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石鼓山?”
“嗯。”莫天明点头,目光坦坦地看着她,“师父说练武得练胆气……”他话里掺着三分假,“我们撞上一头大野猪。”
顿了顿,他想说得轻描淡写,可“大”字刚落,莫小雨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破布。
“然后呢?”她的声音发颤,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盆里那堆破布,“你们……”
“嗯,师傅杀了它!”莫天明言简意赅,避开了最凶险的搏杀过程,“你知道的,山上的灌木丛跟铁丝网似的,石头又多。”
“师父在前面跟野猪周旋,我就在旁边林子边上跑跑跳跳,喊两嗓子。一个没留神,被荆棘挂了好几下,又摔了两跤,蹭在石头上。这衣服不就成这样了?纯属意外!”
为了彻底打消她的疑虑,也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莫天明深吸一口气,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那枚粗长、弯曲、带着凶戾气息的野猪獠牙,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喏,”莫天明将它往前递了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这就是战利品。衣服就是跟它周旋的时候弄破的。”
莫小雨的眼睛瞪得溜圆,所有的怀疑、愤怒、恐惧,在这一瞬间都被眼前这枚实实在在的獠牙凝固。
指尖冰凉,呼吸都屏住了——这绝不是能在城里随便捡到的东西!
她猛地抬头看向莫天明,红肿的大眼睛里,惊骇和后怕像潮水般翻腾,几乎要溢出来,又被她强行压住,化作急促而压抑的抽气声。
“哥……”她的声音又轻又颤,“它……没伤到你吧?”目光在哥哥身上扫过,搜寻着任何可能被隐瞒的致命伤口。
“放心。”莫天明立刻领会了她的恐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刻意的轻松。
他抬起手,故意展示那些小伤口给妹妹看,“都是钻林子时被树枝刮的,还有摔跤蹭破点皮。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师父的药一敷,明天准好。”
莫小雨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大颗的泪珠无声地落在洗衣盆浑浊的水里,溅起微小的水花,也砸在莫天明的心上。
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颤抖的指尖,小心地碰了碰他手臂上最长的那道血痕。
“……疼吗?”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承载着心疼。
“小意思,真不疼。”莫天明心头发酸,只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柔地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
“别瞎琢磨了,傻丫头。哥要是真去打架,还能把这身‘破烂’带回来给你当证据审?早毁尸灭迹了。”他拿起盆里那堆湿淋淋的破布,眉头紧锁。
“这……不能留。”她的声音低哑,目光盯着那堆破布。母亲要是醒来看到,天就塌了。
“嗯。”莫天明立刻点头,兄妹间的默契无需多言。
他转身,脚步放得很轻,走进自己的房间。
没有开灯,借着阳台透进来的微光,他熟练地从枕头套里摸出两张叠得方正的旧钞票。
回到阳台,他先将那堆“破布条”囫囵塞进一个半旧的黑色塑料袋里,紧紧打了个死结。
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那两张钞票,塞进莫小雨还沾着洗衣水的手心。
“拿着,”他小声说道,“师傅给的,你放着零花。收好,别声张。”
莫小雨的手猛地一缩,那两张纸钞像带着刺,硌得她掌心生疼。
指腹蹭过钞票边缘,像蹭着哥哥没说出口的疼。
她没有推辞,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它,仿佛要把它揉碎在掌心里。
看着洗衣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脏污的洗衣水中,消失不见。
小小的阳台,只剩下塑料袋被拎起时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和两人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总算糊弄过去了,莫天明心里松了口气。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哥下楼扔了去。”
莫小雨擦了擦眼泪,低低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