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之下,那双深邃如夜空、此刻却翻涌着复杂到难以言喻情绪的眼睛,清晰地映入了钟长歌的视野。
熟悉!刻入骨髓的熟悉!
即使隔了生死,隔了前世今生,钟长歌也绝不会认错!
那眼神里,有深沉如海的疲惫,有历经沧桑的沉淀,有看到他伤势后的痛惜,有劫后重逢的悸动……还有一丝,钟长歌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愧疚与……决绝?
“长歌……”钟灵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清晰地传入钟长歌的耳中。
不再是方才面对黄野时的冰冷威严,而是充满了属于父亲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对不起……我来晚了。”
“嗡——!”
钟长歌的大脑彻底炸开!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真的是他!
真的是那个他以为早已逝去、只能在回忆和仇恨中寻找的父亲!
“爸……?”一声破碎的、颤抖的、带着浓重哭腔和难以置信的嘶哑呼唤,终于艰难地从钟长歌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抽走了他所有的支撑。
紧接着,巨大的委屈、滔天的悲愤、被欺骗的愤怒、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母亲新丧的剧痛……无数种极端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所有心防!
“妈……妈她……”钟长歌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汹涌而下。他想质问父亲为什么假死,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没能救下母亲……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幼兽般无助的悲鸣:
“妈她……为了云街……死了啊!!!”
最后一个字落下,钟长歌眼前一黑,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彻底崩溃!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直向前栽倒!
“长歌!”钟灵低呼一声,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钟长歌身边,稳稳地、无比小心地接住了儿子倒下的身体。
看着怀中少年苍白如纸、布满血污泪痕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钟灵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上了浓重的痛楚和深深的自责。
他紧紧抱着儿子冰凉的身体,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仿佛抱着自己无法弥补的罪孽。
黑色的高帽下,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落,滴在钟长歌染血的额发上。
……
三天后
云街的废墟上,弥漫着消毒水和焦糊味混合的刺鼻气息。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
钟长歌躺在简易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胸膛的起伏已趋于平稳。他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狰狞的血污已被擦净,露出少年清秀却带着深深倦意的轮廓。
睫毛颤动了几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色顶棚映入眼帘,然后是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浮出水面,带着混沌的疼痛和……那刻骨铭心的、如同海啸般的记忆碎片。
雷光!黑暗!领域崩碎!黄野狰狞的面孔!……然后,是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那顶黑色的魔术师礼帽!那低沉的声音……
“爸……?!”
钟长歌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他顾不上疼痛,目光急切地扫视着狭窄的帐篷内部。
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仪器,滴答的输液管,和透过帆布缝隙射进来的几缕惨淡阳光。
“又是创世王牌制造的幻觉吗?”他喃喃自语,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触感,那声音,那双眼睛……清晰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尤其是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她死了啊!”——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再次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变得模糊。母亲消散的身影,与那顶黑色礼帽下深沉而复杂的眼神,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是假死……”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般的质问和无法言说的委屈。如当时你在的话,母亲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三年的挣扎、痛苦、自我放逐,又算什么?
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钟长歌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进来的却不是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是林夏。她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看到钟长歌坐起,眼中先是闪过惊喜,随即被浓浓的担忧取代。
“钟长歌!你醒了!”她快步走到床边,将碗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钟长歌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浇灭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迷茫。他避开林夏关切的目光,声音嘶哑地问:“他呢?”
林夏自然明白他问的是谁。她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合着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
林夏开始回忆起那天:
钟灵击退黄野后,抱着钟长歌的身体缓缓离开,李寒酥握着长枪挡在了钟灵身前。
钟灵语气平淡,“你想要干嘛?”
“你伤了我们的人,不管如何应该交代一下。”李寒酥说道。
“交代?”钟灵轻笑一声。
“他想要杀人,那个人是我的儿子。”钟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飞行器引擎的低鸣和废墟间残余的电流噼啪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我没当场捏碎他的心脏,已经是看在你们守序者这三个字的面子上,给了你们一个交代。”
李寒酥瞳孔微缩。对方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赤裸裸的杀伐果断和一种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傲慢!他握紧手中那杆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