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抬他进去!去找吴先生!快!”叶茯苓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她一边指挥闻声赶来的卫兵将重伤的亲卫队长扶进屋内,一边对吓得小脸煞白的另一个卫兵喊道:“快去吴先生那里”。
卫兵飞一样的跑去找吴先生。
叶茯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着卫兵进了屋。亲卫队长伤势极重,左胸一道剑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气息奄奄。叶茯苓也顾不得避嫌,立刻上前查看,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先为他紧急止血。
“到底……怎么回事?指挥使……怎么会……”叶茯苓的声音颤抖着,手下动作却尽可能保持稳定。
亲卫队长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喘息道:“我们……跟着那商贾的心腹……到了北面……三十里外的……乌鸦岭……那里果然有个……隐蔽的山谷货栈……我们刚……刚潜入……就中了埋伏……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早有准备……”
他咳出一口血,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少帅……看出不对……下令撤退……但……退路被截断了……对方……高手太多……尤其是……那几个穿黑衣的……身法如鬼魅……我们……拼死突围……指挥使为了……掩护我们……独自断后……被……被他们围住了……我……我最后回头……只看到……无数刀剑……向他砍去……”
说到这里,这铁打的汉子眼中滚下泪来:“我等无能……愧对少帅……”
叶茯苓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独自断后,被重重围困……那种情况下,生存的希望何其渺茫!
就在这时,吴世安提着药箱,在卫兵的带领下急匆匆赶来。他看到屋内的情形,脸色瞬间沉凝如水,二话不说,立刻上前接手救治亲卫队长。
吴世安医术高超,一番紧急施针用药,总算暂时吊住了亲卫队长的一口气。但他伤势过重,依旧昏迷不醒。
“吴先生……”叶茯苓看向吴世安,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吴世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虽然沉重,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茯苓,先别慌。子渊他……吉人自有天相,未必没有生机。当务之急,是稳住军中局面!”
他的话点醒了叶茯苓。是啊,凌或生死未卜,消息一旦传开,黑玄骑必将大乱!那些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暗流,很可能趁机反扑!
“消息……消息封锁了吗?”叶茯苓急问一旁的赵副将。赵副将也是闻讯刚赶到,脸色铁青。
“暂时压下了,但恐怕瞒不了多久。”赵副将沉声道,“当时突围回来的,不止他一个,只是他伤最重,跑得最快。其他兄弟……恐怕也凶多吉少。”
中军大帐内,仅存的几位知晓内情的高级将领齐聚于此,人人面色凝重。凌或失踪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主心骨骤然缺失,强敌环伺,内部隐患未除,黑玄骑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推举一人暂代少帅之职,稳定军心!”一位资历较老的将领开口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推举?少帅生死未卜,我等岂能擅自做主?况且,谁能服众?”另一人立刻反驳,帐内顿时响起一片争论之声。
有主张立刻派人前往乌鸦岭搜寻救援的,有认为当务之急是收缩防线、谨防敌人趁机偷袭的,还有人心思浮动,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赵副将看着眼前近乎失控的场面,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若不能尽快统一意见,黑玄骑不用等敌人来攻,自己就先散了。
“都静一静!”吴世安沉声开口,他虽无军职,但医术高超,德高望重,又是凌或信任的长辈,此刻发言自带一股威严,“少帅不在,军务当由副指挥使及诸位将领共同商议决断,岂同儿戏般争吵推诿?”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当务之急有三!其一,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少帅深入敌后侦察,稳定军心,避免恐慌!其二,立刻派出绝对可靠的小股精锐,化妆潜入乌鸦岭一带,秘密搜寻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三,内部加强戒备,尤其是粮草、军械、各关卡要隘,严防内奸作乱或外敌偷袭!这三件事,需立刻分头去办,不得有误!”
吴世安的话条理清晰,暂时镇住了场面。赵副将立刻附和:“吴先生所言极是!搜寻之事,我来安排!军中防务,还需诸位同僚齐心协力!”
众人见有人主持大局,稍稍安心,开始按照吴世安的安排分头行动。
叶茯苓一直默默站在帐边,听着众人的争论和决策,心一直悬在凌或的安危上。
她忽然想起亲卫队长昏迷前的话——“乌鸦岭”、“隐蔽的山谷货栈”。凌或心思缜密,即便身处绝境,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她悄悄找到正在安排搜寻人手的赵副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赵将军,派去的人,能否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特殊的标记?比如,折断的树枝指向,或者石块摆放的图案?阿冰……指挥使他,或许会想办法留下踪迹。”
赵副将愣了一下,随即郑重点头:“叶姑娘心细!我记下了,会交代下去!”
尽管做了一些安排,但这一夜,对整个黑玄骑驻地而言,注定是无眠之夜。叶茯苓回到小院,看着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原本是给凌或准备的安神汤,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阿冰……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她低声喃喃,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传递给远方不知生死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是整个黑玄骑最难熬的时间。
表面上,军营一切如常,巡逻、操练、岗哨,井然有序。但暗地里,焦虑、猜疑和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派往乌鸦岭的几批精锐斥候带回的消息都令人失望:货栈已被焚烧殆尽,只余灰烬;现场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和大量血迹,但未见尸体;周围山区搜索,也未发现任何活口或明显标记。
凌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叶茯苓强忍着悲痛和恐惧,除了每日必去探望依旧昏迷的亲卫队长,希望能从他醒来后得到更多线索外,她将自己关在小院里,近乎疯狂地翻阅吴世安带来的医药典籍,尤其是关于解毒、续命、吊气的古方。她心里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万一,万一凌或还活着,正身受重伤等待救援,她必须准备好一切可能用到的药物。
同时,她也在暗中留意着驻地内的动向。她发现,之前被凌或清查过的个别中层军官,似乎又开始有些不安分的举动,与某些来历不明的访客接触频繁。她将这些异常悄悄记下,暗暗传递给吴世安。
第三天傍晚。
一名穿着破旧羊皮袄、看起来像是边境牧民的老者,赶着几头羊,晃晃悠悠地靠近了驻地外围的哨卡。他被哨兵拦下后,也不惊慌,只是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块脏兮兮的、边缘带着暗褐色污渍的碎布条,递给哨兵,含混不清地用夹杂着狄人口音的官话说道:“……捡的……羊……捡的……换……盐巴……”
哨兵本欲驱赶,但看到那碎布条的颜色和质地似乎与军中服饰有些相似,心中一动,便将老者连同布条一起带回了驻地。
消息很快报到了赵副将那里。赵副将拿起那块碎布条,仔细一看,浑身剧震!
那布料的颜色和织法,正是黑玄骑高级将领内衬衣物的特有材质!而那块暗褐色的污渍,分明是干涸的血迹!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碎布条的边缘,被人用某种尖锐之物,极其巧妙地划出了几个看似杂乱、实则隐含规律的刻痕——那是凌家军内部使用的、表示“安全”、“等待”和“西北方向”的简易暗号!
凌或还活着!而且他设法传递出了消息!
赵副将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立刻找来吴世安和叶茯苓。
叶茯苓看到那块染血的碎布和熟悉的暗号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叶茯苓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希望。
吴世安仔细检查了布条和暗号,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天佑忠良!子渊果然非常人!这暗号清晰,说明他虽处境艰难,但神智清醒,并且找到了暂时的藏身之所,就在乌鸦岭西北方向!”
“立刻派人!按照暗号指示的方向,秘密搜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少帅回来!”赵副将激动地下令。
有了明确的方向,搜寻工作立刻变得高效起来。赵副将亲自挑选了绝对忠诚且身手最好的二十名亲卫,由熟悉当地地形的老斥候带领,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驻地,直奔乌鸦岭西北方向的深山老林。
叶茯苓和吴世安留在驻地,焦灼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叶茯苓坐立难安,索性将准备好的各种伤药、解毒丹、补气丸分类打包,又熬制了一大锅浓浓的参汤备用。她相信,凌或一定需要这些。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流逝,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外面终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压抑的欢呼声!
叶茯苓和吴世安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只见赵副将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归来,虽然个个疲惫不堪,但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而被两人小心翼翼用简易担架抬着的,正是昏迷不醒、浑身是伤、脸色苍白如纸的凌或!
“阿冰!”叶茯苓惊呼一声,扑到担架前,看着凌或身上纵横交错、只是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还活着!真的活着!
“快!抬进屋里!小心他的伤口!”吴世安连忙指挥着,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凌或抬回叶茯苓小院的内室,平放在床上。吴世安立刻上前,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叶茯苓紧张地站在一旁,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陷进掌心。
吴世安检查良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满眼焦急的叶茯苓和赵副将说道:“万幸!万幸啊!”
“子渊身上多处刀剑伤,失血过多,内力耗尽,加之旧伤未愈,元气大损,情况确实凶险。但好在都避开了要害,而且……似乎在他昏迷前,有人用极其高明的手法替他封住了几处主要经脉,减缓了伤势恶化,否则恐怕撑不到现在。”
“是‘影煞’的人?”赵副将疑惑。
吴世安摇摇头:“不像。‘影煞’出手,从不留活口。而且这手法……倒像是医家路数”。
不是“影煞”,那会是谁?
然而,此刻也顾不得细究这些。吴世安立刻开始动手为凌或清洗伤口、重新上药、施针用药。叶茯苓在一旁打下手,将她准备好的各种药汤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凌或。
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救治,凌或的高烧终于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虽然依旧深度昏迷,但性命总算无碍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第三天凌晨,凌或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和涣散,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逐渐聚焦,看到了守在他床前、憔悴不堪却眼中含泪的叶茯苓。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茯苓……”
“我在!阿冰,我在这里!”叶茯苓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喜极而泣。
凌或看着她,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但随即,他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货栈……粮食……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体力不支,再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