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微熹。
偏殿内,云芷盘膝坐在临窗的蒲团上,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殿内沉寂的古籍融为一体。昨夜那场无声的刺杀与反杀,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唯有那双幽紫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星辉,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深邃。
她指尖轻点虚空,一缕极其细微、却蕴含着混沌与星辰真意的力量萦绕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在她操控下,缓缓没入摊开在膝上的《蚀神秘录残篇》。
兽皮卷毫无反应。
云芷并不意外。这残篇材质特殊,历经岁月,其上文字更多是依靠某种意念残留而非普通墨水记载。寻常灵力根本无法引动,甚至可能损毁它。她刚才输出的,并非单纯的星辰之力,而是初步尝试将混沌星核模拟“开天辟地”时产生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本源气息”,融入自身灵力之中。
一次,两次,三次……
她耐心地调整着力量的频率与输出方式,小心翼翼,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混沌星核的层次太高,哪怕只是模拟其亿万分之一的本源气息,对此界物质而言,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与风险。
就在她尝试将一丝极淡的混沌意蕴,如同水墨般晕染进星辰之力时,异变发生了。
那缕融合后的力量再次触及兽皮卷的瞬间——
“嗡……”
兽皮卷轻微震颤起来,表面那些暗沉如同干涸血迹的古老文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个个先后亮起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光芒流转,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迹变得清晰可辨,甚至有一些之前被隐藏的、更加细密的注释和小字,也如同蝌蚪般从皮卷边缘浮现出来!
有效!
云芷精神一振,眸中闪过喜色。她稳住心神,维持着力量的输出,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新浮现的内容。
这些新增的信息,主要围绕“蚀神之种”的变种与应对。
其中明确提到,侵蚀龙气与侵蚀个人的魔种,虽同源,但形态与特性有细微差别。龙气中的魔种更倾向于“寄生”与“扭曲”,能与龙气相互伪装,极难察觉,其根除亦需慎之又慎,避免伤及国运根本。
而针对“混沌初开、星核本源”的净化猜想,新增了一段更详细的描述:
“……星核本源,孕于太初,内含造化生灭之机。其力至纯,可涤荡万秽。然欲行净化之道,需以神识为引,星核为本,构筑‘微尘洞天’之界,将魔种之力逐步剥离、引入其中,借星核生灭之力缓缓磨灭……此法凶险,于施术者神识负荷极重,若掌控不及,恐遭反噬,神识受损,或堕幻境……”
“微尘洞天……”云芷喃喃自语。这并非真正的开辟世界,而是以自身神识和星核之力,模拟构建一个微型的、受控的“净化领域”。这需要对力量有着极致入微的掌控,对神识的强度与韧性更是巨大的考验。
她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那枚混沌星核依旧缓缓旋转,吞吐着星辉与混沌气。她尝试着分出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神识,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星核本源气息,在指尖前方寸许的虚空,开始构筑。
最初,只是一个点。
随后,神识如同最灵巧的织工,以星核本源为线,开始编织一个极其微小、肉眼与寻常感知根本无法察觉的“点”。这个“点”的内部,空间仿佛被扭曲,时间流速也发生微妙变化,隐隐有星辰生灭、地火风水的虚影一闪而逝。
仅仅是维持这个“微尘洞天”雏形不到三息,云芷便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神识消耗远超预期!
她立刻散去了力量,脸色微微发白。
“果然艰难……”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神识的疲惫感,“看来,在真正对萧景珩或龙气动手之前,必须先将神识强度和对星核的掌控力提升一个层次。”
这《蚀神秘录》犹如一把双刃剑,既指明了方向,也揭示了前路的艰险。但云芷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了更盛的斗志。于绝境中寻路,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这本就是修行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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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庄严的金銮殿上,气氛却与文华阁的沉寂截然不同。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沉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暗流涌动的紧绷。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夏帝萧衍,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下方众臣,无人能窥探其心中所思。
今日的大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在几项常规政务奏报之后,一名身着御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手持玉笏,迈步出列,声音洪亮:
“陛下,臣,御史台中丞周明轩,有本启奏!”
来了。不少官员心中暗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武将行列中,那位身形魁梧、如山岳般屹立的震远将军云震天。
“讲。”萧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周明轩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弹劾震远将军云震天,治家不严,纵容其女云芷,以邪异之术魅惑靖王世子,更于昨日擅闯宫禁,滞留文华阁重地!其行径诡秘,恐非祥瑞,实乃妖异!长此以往,恐祸乱宫闱,动摇国本!请陛下明察,即刻将云芷驱逐出京,并追究云震天管教不严之罪!”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昨日云芷入宫面圣并进入文华阁的消息,在高层圈子里并非秘密,但被御史如此公然扣上“妖异”、“祸乱宫闱”的大帽子在朝堂上弹劾,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是要将云芷乃至整个云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云震天虎目一瞪,当即就要出列反驳,却被身旁一位老成持重的同僚悄悄拉了一下衣袖。
端坐在龙椅下首旁听政事的靖王萧景瑜,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并未立即开口。
端坐龙椅的萧衍,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明轩:“周爱卿,你说云芷魅惑世子,擅闯宫禁,可有实证?”
“陛下!”周明轩似乎早有准备,躬身道,“云芷入京不过数日,世子殿下便对其另眼相看,甚至允其常住靖王府,此事京城多有传闻,岂是空穴来风?昨日她入宫,并非奉诏,而是由其父云震天带入,此乃其一!其二,文华阁乃皇室秘藏之地,非诏不得入,她一介臣子之女,无官无职,凭何资格滞留其中?若非妖异之术蛊惑圣心,岂能如此?”
他避重就轻,将萧景珩对云芷的信任曲解为“魅惑”,将皇帝的特许说成“蛊惑圣心”,言辞犀利,极具煽动性。
“周御史此言差矣!”
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出列的竟是靖王世子,萧景珩!
他今日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身姿挺拔,目光清正,站在大殿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世子殿下有何高见?”周明轩眉头微皱,似乎没想到萧景珩会亲自下场。
萧景珩先向龙椅上的皇帝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周明轩,不疾不徐地道:“周御史所言‘传闻’,不过是市井流言,岂可当做朝堂证供?云姑娘入住靖王府,乃是本世子感念其救治之恩,以客礼相待,何来‘魅惑’之说?莫非周御史认为,本世子是那般轻易被美色所惑的昏聩之人?”
他语气平和,但言辞中的反问却让周明轩脸色一僵。
萧景珩继续道:“至于昨日云姑娘入宫,乃是奉了陛下口谕!高公公亲自前往云府传旨,众多侍卫宫人皆可作证。陛下英明神武,洞察秋毫,若云姑娘真是妖异,陛下岂会容她近身?周御史此言,是在质疑陛下的判断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回去,周明轩顿时额头见汗,连忙躬身:“臣不敢!臣只是……”
“周爱卿也是为国事操劳,一时失察罢了。”龙椅上,萧衍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辩解,语气依旧平淡,“云芷之事,朕自有计较。她于玄学一道确有天赋,留滞文华阁,是朕特许,旨在查阅典籍,以期对景珩的病情有所助益。”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将云芷的行为定性为“为世子治病”,并将她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下。
周明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皇帝那深邃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没敢再出声,悻悻退回了队列。
云震天暗暗松了口气,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即将平息之时,又一个声音响起,阴柔而缓慢:
“陛下圣明。云姑娘既有如此天赋,能为世子分忧,实乃幸事。只是……”
说话的是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一位面白无须、身着紫色蟒袍的老者——当朝宰相,姚文仲。他也是姚贵妃的父亲。
他微微躬身,继续说道:“只是,文华阁毕竟关系重大,云姑娘年岁尚小,独自查阅,或有不便。老臣以为,或可派遣一二博学鸿儒,或请青玄散人这等方外高人从旁协助,一来可答疑解惑,二来,也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猜疑。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是为云芷着想,实则包藏祸心!派人“协助”?分明是监视!甚至可能是想趁机探知云芷从典籍中获得了什么,或者……干扰她的查阅!
萧景珩眼神一冷,看向姚文仲。
龙椅上的萧衍,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在姚文仲和萧景珩身上扫过,最终,缓缓道:“宰相所言,不无道理。”
萧景珩心中猛地一沉。
却听萧衍接着道:“既然如此……景珩,你近日身体似有好转,便由你,代为前往文华阁,从旁‘协助’云姑娘吧。你二人年纪相仿,或更易沟通。”
此言一出,姚文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萧景珩则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躬身:“孙儿领旨!”
皇帝这一手,堪称高明!既回应了姚文仲“派人监视”的建议,堵住了众人的嘴,又将这个“监视”的差事交给了明显是站在云芷一边的萧景珩!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云芷的清净和研究,又彰显了他对孙儿的信任与锻炼。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牵扯着无数的算计与权衡。
云芷尚在文华阁中潜心钻研,却不知,朝堂之上,因她而起的风波,已然掀开了一角。而皇帝将她与萧景珩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的举动,无疑是将他们共同推向了风口浪尖。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