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檐角还挂着未干的水珠，是昨夜救火时泼洒的水迹，被晨光一照，折射出细碎的虹光。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本摊开的《女诫》，目光却落在窗棂外的梧桐树上 —— 那树的枝桠被昨夜的大火燎焦了大半，黑乎乎的断口处还凝着树脂，像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主子，该换药了。” 晚翠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盘里放着一个白瓷药罐和一卷干净的纱布，药罐里飘出淡淡的薄荷香，是太医特意调制的烫伤药。
苏凝放下书卷，伸出胳膊。缠着的旧纱布被轻轻解开，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燎伤，最深的一道在肘弯处，皮肉翻卷着，还泛着红肿。晚翠拿着沾了药汁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涂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都怪奴婢没用，没能护好主子……”
“不怪你。” 苏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平静，“谁能料到淑妃会狠到这个地步？能逃出来，已是万幸。”
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微微发凉。昨夜的火光、浓烟、密道里的霉味，还有瑶光殿横梁坍塌时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梦魇一样缠着她，昨夜几乎没合眼，稍有动静就惊出一身冷汗。
“吱呀” 一声，殿门被推开，李德全提着拂尘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苏婕妤，陛下驾临，快准备接驾吧。”
苏凝心里一动，刚要起身，就见萧彻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中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显然是刚从火场那边过来，龙袍的下摆沾着些黑灰，连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散乱，却更添了几分迫人的气势。
“不必多礼。” 萧彻抬手免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胳膊上的伤口，眉头瞬间蹙起，“怎么还这么严重？太医没好好看？”
“回陛下，太医看过了，说只是皮肉伤，养些日子就好了。” 苏凝垂下眼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只是…… 只是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大火烧过来，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她说着，眼角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点水汽，看起来脆弱又可怜。晚翠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主子昨夜就喝了半碗粥，奴婢劝她再吃点，她说没胃口……”
萧彻的脸色沉了沉，看向李德全：“传朕的旨意，让御膳房炖一盅燕窝莲子羹来，再做几样清淡的点心，送到永寿宫。” 又转头对苏凝说，“身子是本钱，再难也要吃些东西，不然怎么养伤？”
“谢陛下体恤。” 苏凝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努力挤出一个浅笑，“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心里就踏实多了。”
这副 “受宠若惊又强撑着懂事” 的模样，恰好戳中了萧彻的软肋。他见惯了后宫女子的谄媚与算计，苏凝这份带着 “烟火气” 的脆弱，反而让他觉得真实。尤其是想到她在大火里九死一生，而这一切的起因，竟是因为几句无心之言触怒了淑妃，心中便多了几分怜惜。
“昨夜的事，吓坏了吧？” 萧彻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放缓了些，“李伟已经把查到的东西呈给朕了，那支银簪、那块令牌，还有人看到瑶光殿的宫女提着油桶…… 证据确凿，淑妃想赖也赖不掉。”
苏凝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声音带着哭腔：“臣妾不敢怨淑妃娘娘，只是…… 只是丽嫔妹妹和那些宫女太监，死得太冤了……”
她不提自己险些丧命，只说旁人的冤屈，这份 “仁善” 让萧彻更加动容。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滴泪，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心中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柔软：“你放心，朕定会为她们做主。淑妃心肠歹毒，留着她在后宫，迟早是个祸害。”
苏凝顺势往他身边靠了靠，额头轻轻抵着他的手臂，像只受惊的小兽：“陛下…… 臣妾现在一看到火光就怕，夜里总觉得有人在窗外走动，是不是…… 是不是淑妃娘娘的人还想害臣妾？”
这句话说到了萧彻的心坎里。淑妃在后宫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保不齐还有漏网之鱼想铤而走险。他看着苏凝瑟瑟发抖的模样，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别怕，朕已经让李伟加派了人手，守住永寿宫的各个角落，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谁敢再动你一根头发，朕诛他九族！”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凝却 “吓” 得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被他的怒气惊到了。萧彻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连忙放柔了声音：“朕不是说你，是说那些歹人。有朕在，没人能伤你。”
就在这时，小太监端着燕窝羹和点心进来了，白瓷碗里的燕窝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萧彻亲自舀了一勺，用银勺试了试温度，才递到苏凝嘴边：“来，喝点暖暖身子。”
苏凝愣住了。她入宫三年，见过皇帝对哪个妃嫔好，却从未见过他亲手喂谁吃东西。连当年最得宠的淑妃，也只受过他赏赐的珍宝，没受过这份 “殊荣”。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张开嘴，温热的燕窝滑入喉咙，甜丝丝的，却抵不过心里那股异样的暖流。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萧彻看着她小口吞咽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是他今日第一次露出笑容，像冰雪初融，“你呀，就是太懂事了，受了委屈也不说，憋在心里，怎么行？”
苏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真的有些动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谁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皇帝的温柔或许带着算计，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却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陛下……”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任由眼泪掉在他的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萧彻没催她，只是静静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燕窝羹冒着热气，还有苏凝压抑的啜泣声。李德全和晚翠识趣地退到了殿外，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凝才渐渐平复下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臣妾失态了，让陛下见笑了。”
“傻话。” 萧彻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手里，“哭出来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他顿了顿，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忽然说道，“永寿宫离火场太近，晦气重，朕让人给你换个地方住吧。”
苏凝心里一喜，面上却故作惊讶：“换地方？可是…… 臣妾现在的位分，住永寿宫已经是僭越了……”
“位分可以晋。” 萧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次受惊不小，又险些丧命，朕心里过意不去。从今日起，你就晋为贵人，搬到碎玉轩去住，那里清净，离朕的养心殿也近。”
苏凝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从婕妤到贵人，虽只是一级之差，却意味着能领到更多的份例，使用更高级别的宫人，甚至有资格参加一些原本没资格参加的宫宴。而碎玉轩，更是出了名的好地方，不仅雅致，还挨着皇帝的养心殿，是多少妃嫔挤破头都想住进去的地方。
“陛下…… 这…… 这太突然了……” 苏凝的声音都在发颤，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激动。她知道自己会晋位，却没料到会这么快，还能得到碎玉轩。
“没什么突然的。” 萧彻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个微不足道的决定，“这是你应得的。安心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就让李德全去办。”
他这么说，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暗示 —— 她的晋位，是他亲口许下的，谁敢不服？
苏凝连忙跪下谢恩，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谢陛下隆恩！臣妾…… 臣妾定当恪守本分，不负陛下厚爱！”
萧彻扶起她，又叮嘱了几句 “好好养伤”“有事让人去养心殿传话”，才带着李德全离开。直到龙袍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苏凝才缓缓直起身，手心已经全是汗。
“主子！” 晚翠激动得语无伦次，“您晋位了！还能住碎玉轩！这下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苏凝看着窗外，晨光已经洒满了庭院，照亮了梧桐树上那片焦黑的断口。她轻轻吁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恩宠初现，既是蜜糖，也是毒药。她知道，从她住进碎玉轩的那一刻起，就会成为所有妃嫔的靶子 —— 那些嫉妒她的，那些忌惮她的，那些想踩着她往上爬的，都会找上门来。
但她不怕。
这场大火烧掉了她的凝露殿，却烧出了一条通往更高处的路。淑妃的倒台，给了她可乘之机，而皇帝的 “恩宠”，就是她最好的武器。她会握紧这把武器，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在这深宫里，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苏凝拿起桌上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这甜味里，藏着血与火的印记，也藏着她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