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岳云便正式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锦衣卫千户,御营步军队将,掌銮驾亲从。
这些名号,在南京城的权贵子弟圈中,足以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这不仅仅是官职,更是代表着与天子一步之遥的无上亲近。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当整座南京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时,岳云便要穿上那身威武的飞鱼服,佩上精致的绣春刀,准时出现在乾清宫外的廊下,开始他一天的当值。
起初,充满了新奇与自豪。
但很快,这份新奇,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岳云这个十二岁少年的想象中,皇帝是天底下最有权力,也最幸福的人。
当今天子,富有四海,言出法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何等快活!
可自从岳云来到皇帝身边,亲眼目睹了这位帝国主宰的日常后。
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皇帝,每天是真累!
天色未明,当启明星还挂在天边时,乾清宫的灯火,便已亮起。
崇祯皇帝,已经开始在御书房,批阅来自全国各地的第一批加急奏折。
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每日的早朝,他从未缺席。
皇帝要端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更要面对无数的争吵、攻讦与推诿。
早朝之后,没有片刻休息,除了要处理那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政务,还要在不同的宫殿,接见许多前来议事的核心大臣,以及从外地各省,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述职的封疆大吏。
午膳,往往只是匆匆几口。
直到夜半三更,当整个皇宫都已沉寂,岳云换岗回家时,乾清宫的灯火,依旧通明。
这就是皇帝的一天。
枯燥,繁重,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岳云突然开始有些心疼官家了。
他想,若是换做自己,面对这如山一般,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国事,面对那些口蜜腹剑、各怀鬼胎的大臣,恐怕不出三天,就要焦头烂额,彻底崩溃。
可官家,这位仅仅比自己的父亲,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天子,却总能将这一切,处理得游刃有余。
他时而雷霆震怒,时而谈笑风生;时而一针见血,时而和光同尘。
那张看似年轻的脸上,仿佛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星辰大海。
岳云的心中,对这位天子,渐渐地生出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敬佩。
开始明白,父亲为何会对陛下,如此的死心塌地。
.....
这日,岳云如往常般在乾清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下当值。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四爪金龙常服,面容俊秀,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倨傲之色的少年,在几名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
来者,正是当朝太子,十五岁的赵谌。
赵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锦衣卫队列中,身姿笔挺,显得格格不入的岳云。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走了过去。
“你,就是岳云?”赵谌下巴微微抬起,居高俯视。
“臣,岳云,参见太子殿下。”岳云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免了。”赵谌打量着他,就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儿,“听说,你在战场上立了先登之功?”
“回殿下,不敢当,皆是张宪将军神勇,臣不过是跟在其后罢了。”
岳云不卑不亢地回答,在宫中这段时间,他学会说话。
赵谌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便径直向乾清宫内走去。
他对岳云的态度很一般。
甚至,那眼神的深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瞧不上。
这也不难理解。
太子赵谌,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自幼的玩伴,皆是宗室子弟,或被朝中权贵的子孙围着,教导他的老师,更是当世的大儒。
在他的世界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而岳飞,固然是大英雄,但终究,是“行伍”出身的武夫。
他的儿子,就更别说了,不过是个靠着父荫,走了运的“军二代”罢了。
这种源自阶层与教育的鄙夷链,即便是皇权,也难以轻易抹平。
岳云看着太子那倨傲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
乾清宫内。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赵谌步入殿内,躬身行礼。
崇祯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头也没抬,问道:“何事?”
“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宗室纠纷,想请父皇圣裁。”
“宗室纠纷?”崇祯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的,父皇。”太子道,“昨日,济王叔家的长子赵金罗,被肃王叔家的赵佛郎,给打成了重伤。”
崇祯皇帝抬起了头,面露不快,斥责道:“宗室子弟打架,自有大宗正司去管,何时轮到你这个太子来插手?还直接报到朕这里来了!”
为了管理宗室子弟,宋廷几代皇帝分别设立了“大宗正司”、“外宗正司”、“宗正寺”的三级管理架构。
大宗正司是中央核心机构,由宋仁宗设立,在宗室中选任贤能者担任“知宗”,负责训导宗室礼仪,纠察违失,甚至拥有对宗室犯罪案件的初审权。
外宗正司则负责管理外放各地的宗室,处理其教育、婚姻、田产等事务。
而宗正寺,则主要负责编修皇族谱牒《玉牒》,以及管理宗庙祭祀。
这一套严密的管控网络,其核心目的,就是将庞大的皇族宗室,牢牢地控制在皇权的掌控之下,防止他们干政,或成为地方上的不安定因素。
现在,太子竟然为了子侄辈的斗殴,直接越过“大宗正司”,来找自己,这简直是坏了规矩!
太子赵谌被父皇训斥,脸色一白,赶紧解释道:“父皇息怒!只因此事,情节十分恶劣,济王叔的儿子赵金罗,被……被打断了腿!儿臣以为,事关皇室颜面,方才斗胆,前来禀告。”
“打断了腿?”
崇祯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济王赵栩,是他的七弟。
肃王赵枢,是他的五弟。
他们的儿子,都是自己的亲侄子,年纪都在十几岁上下。
这得多大的仇,才能下此狠手?
“什么原因?”崇祯询问。
太子回道:“儿臣听闻,是因赵金罗说起……说起当年靖康年间,肃王叔曾在金营为质一事,以此嘲笑赵佛郎的阿爹,当过金人的俘虏,赵佛郎气不过,便与之扭打起来,失手将其腿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