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体现出来的,就是他去库房领料的时候。以前吧,他往柜台前一站,孙姐眼皮都懒得抬,要么鼻子里哼一声,要么就是硬邦邦一句“领啥?单子!”。现在呢?他刚推着车到门口,还没等开口,里头就有相熟的库管员笑着招呼了:“哟,小雷师傅来啦!今儿要点啥?还是老几样?”
甚至有时候,他单子还没写利索,就有那急着领料又看不明白图的老师傅,一把拉住他胳膊:“小雷师傅,来得正好!快帮我瞅瞅,这个密封圈,是图上的第几个?俺这老眼昏花的…”
雷二蛋也不推辞,凑到图前指点两句。那老师傅弄明白了,领了料,临走还得拍拍他肩膀:“谢了啊!小雷师傅!你这图,真顶事儿!”这话听着就比以前的“小子”舒坦多了。
在维修组里头,那变化就更明显了。赵师傅现在遇到点疑难杂症,比如哪台老旧设备发出点怪声,或者哪个零件的修复方案拿不准,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跟几个老伙计嘀咕,往往会先背着手溜达到雷二蛋这边,状似无意地问一句:“二蛋啊,你瞅瞅这个xx件,磨损成这德行,要是咱自己堆焊修补,用啥焊条好?电流调多大合适?”
这看似随口的请教,里面的分量可不轻。旁边竖着耳朵听的老张,现在绝不会像以前那样阴阳怪气,反而会凑过来补充两句:“对对,赵师傅考虑得是,我觉得吧…”俨然把雷二蛋当成了平等讨论技术的对象。
孙姐那边也是。以前分配任务,雷二蛋不是去清理废料堆,就是去给露天存放的零件刷防锈漆,全是力气活或者没人爱干的脏活累活。现在呢?孙姐会把一些需要点技术或者动脑筋的活派给他。
比如这天,她就拿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勾画得乱七八糟的旧单子过来,眉头微蹙:“小雷,这是前年盘库时留下的底单,好些备件型号和库存数对不上了,乱得很。你心思细,手头活要是不急,帮着重新整理誊抄一份?弄得清楚点,以后咱们找东西也方便。”这活儿繁琐,但责任不小,关键是得细心有条理,明显是带着点信任和考验了。
最让雷二蛋自己都有点意外的是,偶尔,真的会有其他车间的技术员,找到维修组来。不是找赵师傅,而是点名找他。
“请问…维修组那位…做工具车的小雷师傅在吗?”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技术员,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维修组门口问。
雷二蛋迎上去:“我是雷二蛋,您有事?”
“哎呀,雷师傅您好!”那技术员挺客气,“我是三车间的技术员小王。我们车间有台老式仪表,零点老是漂,调不准了。听说您手巧,对精密玩意儿有研究,赵师傅都夸您,就想来请教一下,一般可能是哪里的问题?我们拆开看了,也没看出明显毛病…”
好家伙,都叫上“雷师傅”了!雷二蛋心里有点小嘀咕,但面上还是保持着谦虚,仔细问了问那仪表的症状,结合自己看过的书和修千分尺的经验,分析了几种可能的原因,比如游丝是不是疲劳了,或者哪个轴承间隙大了,建议他们从这几个地方再仔细查查。
那王技术员听得连连点头,茅塞顿开的样子:“有道理!太感谢您了雷师傅!我们回去就按您说的思路查!打扰您工作了!”临走还非要跟他握握手。
这种事儿,一回两回可能新鲜,次数稍微多那么一两次,雷二蛋自己还没觉得啥,可在别人眼里,那意味就完全不同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他的技术能力,已经超出了后勤维修这个小圈子,开始得到更广泛层面、甚至是技术岗位人员的认可了!
这股风,不可避免地也吹到了厂领导耳朵里。虽然副厂长、后勤科长不至于天天惦记着他这么个小工人,但在某些内部会议或者闲聊时,提到后勤保障、技术革新、废旧利用这类话题时,“维修组那个爱动脑筋的小雷”这个名字,开始被偶尔提及。
“后勤库房那个领料指南的办法就很好嘛,值得推广!”
“防汛应急不能光等靠要,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像维修组自己搞土水泵,虽然土,但解决了实际问题!”
“要多鼓励青年工人搞这种小改小革,哪怕就像雷二蛋同志那样,弄个方便推的工具车,也是提高效率嘛!”
这些话,经过几道口,或多或少,总会传回维修组。每次听到,赵师傅就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子,脸上有光。老张更是与有荣焉,好像夸的是他亲儿子。连孙姐听到,那嘴角似乎都往上弯了那么一丝丝,虽然很快又绷回去了。
这天下午,雷二蛋去五金仓库领几个特种螺丝。管库的是个不太熟的老头,看了单子,嘟囔了一句:“这型号可不常用,得好好找找…” 他正弯腰在货架深处翻找,另一个来领砂轮的工人进来了,一看雷二蛋,立刻笑着大声说:“哟!小雷师傅!您也来领料啊!”
那管库老头闻言,猛地回过头,推了推老花镜,上下仔细打量了雷二蛋一遍,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做了小车、画了图、还会修锁修收音机的小雷师傅啊!哎呀呀!瞧我这老眼!久仰久仰!你等会儿,我这就给你找!保证最快速度!”
说着,那手脚立马利索了十倍不止,很快就把螺丝找出来,还用旧报纸包得好好的递给他。
雷二蛋满脸笑容地向人道谢后,哼着小曲儿,推着车慢悠悠地往回走。这春日的阳光啊,真是暖洋洋的,像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身子,舒服得很呢!厂区广播里正播放着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那旋律,那节奏,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跟着唱起来。
一路上,雷二蛋又碰到了两个面熟的工人。老远的,那两人就笑着冲他点头打招呼:“小雷师傅!”嘿,这称呼,听着可真顺耳!雷二蛋心里头那点小得意啊,就跟那阳光下蓬勃生长的小草似的,“噌噌”地往外冒。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蹬着“老六号”,一边美滋滋地琢磨:“‘小雷师傅’?嘿嘿,这称呼……听着还真挺顺耳的!看来咱这后勤‘老六’,不知不觉,还真混成‘小权威’了!”这感觉,比吃了蜜还甜呢!
不过,雷二蛋心里也清楚得很,这“小权威”的名头啊,可不是白给的,那可是自己一钉一铆干出来的。脚下的路还长着呢,这“小权威”的帽子,可不能戴歪了!
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过,轧钢厂里的空气就跟滤过似的,透着一股子清爽劲儿。那残冬的料峭寒气啊,被彻底撵跑了,阳光变得金灿灿、暖洋洋的,晒得人骨头缝里都发酥。厂区路边的老杨树,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就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绿烟。那些个麻雀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可闹腾了,追着啄那刚冒头的小虫儿,比车间里的机器还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