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就在胡同口一个临街的小院里。几间平房,白灰墙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门口挂着块刷了白漆的木牌子,写着“芝麻胡同居民委员会”,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徐兰领着雷二蛋走进其中一间大点的办公室。屋里光线有点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劣质墨水混合着老木头家具的味道。几张刷着绿漆的老式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文件、报纸和沾着茶渍的搪瓷缸子。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宣传画和泛黄的规章制度。
王主任,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老太太,果然正背着手在屋里踱步,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嘴里念念叨叨,一脸愁云惨雾。旁边两个年轻点的女干事,一个在埋头抄写什么,另一个则愁眉苦脸地整理着一摞通知单,气氛压抑。
“主任!”徐兰喊了一声。
王主任闻声抬头,看见徐兰身后的雷二蛋,愣了一下:“老徐?这是…你家二蛋?有事?”
徐兰脸上堆起笑,带着点试探:“主任,这不听您说喇叭坏了嘛,我家这小子,平时就爱瞎鼓捣点收音机啥的,懂点电路。他说想…过来看看,万一能瞧出点门道呢?”她赶紧补充,“就看看!不保证能修啊!死马当活马医嘛!”
王主任的目光在雷二蛋身上扫了扫,小伙子长得精神,眼神清亮,不像那种不着四六的。她想起徐兰之前提过家里炉子就是这小子改的,省煤又好烧。心里那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也冒了出来,反正现在也没别的辙。
“唉…看看吧看看吧…”王主任叹了口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无奈地挥了挥手,指了指墙角一张盖着块蓝布的小桌子,“喏,就那哑巴玩意儿,搬出来吧。”
一个干事赶紧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盖着的蓝布掀开,露出下面一个敦敦实实、漆皮剥落的老旧木壳机器。个头不小,像个大号鞋盒子,正面蒙着布满灰尘的金属网罩,顶上竖着根同样落满灰的金属杆天线。这就是街道办的心脏——老广播扩音器。
雷二蛋走过去。一股更浓的陈年灰尘和淡淡的、类似烧糊的胶皮味儿钻进鼻子。他伸出手,轻轻拂去木壳顶上的积灰,露出下面几个模糊的字母和型号。是台老式的电子管扩音器。
“王阿姨,我看看里面?”雷二蛋征询地看向王主任。
王主任皱着眉,迟疑地点点头:“看吧看吧,小心点啊,别碰坏了里面的管子,听说那玩意儿金贵!”
雷二蛋点点头,从随身背着的旧帆布包里(里面常备他的简易工具),掏出两把大小合适的螺丝刀。他动作很轻,找到木壳背面的螺丝孔,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地拧动螺丝。
“咔哒…咔哒…”
螺丝被一颗颗卸下。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紧张、怀疑和一丝微弱的期待。徐兰更是屏住了呼吸,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后盖被轻轻取下,露出了扩音器的内部世界。一股更浓的陈年灰尘和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空间不大,结构显得有些拥挤凌乱。几个拇指粗细、顶端发黑的玻璃“灯泡”(电子管)歪歪扭扭地插在布满锈迹的金属管座上。粗的细的、颜色发黄发硬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着,连接着一些方形的、裹着蜡纸的元件(变压器、电容)和布满绿锈的金属支架。角落里还结着几缕蛛网。整个内部景象,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沧桑感。
“啧啧…这老古董…”旁边一个年轻女干事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嫌弃和“没救了”的意味。
雷二蛋没理会,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他像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望闻问切”。先整体扫视了一遍,然后目光逐一扫过那几个关键的电子管。他凑近了些,仔细观察着管壁内部是否有发白、漏气的痕迹。接着,他又仔细检查那些电线的连接处,尤其是电源线接入的地方。
然后,他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用厚纸板自制的简陋“盒子”,上面固定着一个小表盘,几根颜色不同的电线从盒子里伸出来,线头裸露着铜丝。这是他根据书上的电路图,用废旧电流表表头和一些电阻电容攒出来的简易万用表!
他熟练地拨弄了一下纸盒上粘着的一个小开关(选择测量档位),拿起两根探针一样的线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带电的金属部分,开始测量。
第一处,测电源线入口处的电压。简易表盘的指针微微跳动了一下,指向一个很低的数值。“电压有,但偏低…可能线路有损耗。”雷二蛋自言自语。
第二处,测通往主放大电子管的灯丝电压。指针几乎没动!“灯丝没电压?这管子点不亮啊!”他眉头一皱。
他顺着线路往下查,动作小心而迅速。很快,他在靠近机器外壳边缘的位置,发现了一截连接电源开关和变压器的黑色电线。这截电线外皮已经严重老化龟裂,露出里面发黑发脆的铜丝。其中一处,铜丝甚至已经几乎断裂,只剩几根细丝勉强连着,接触点附近有明显的焦黑痕迹!
“问题一!”雷二蛋指着那截电线,声音带着点发现线索的兴奋,“妈,王阿姨,您们看这儿!电源线老化虚接!跟开关这头接触不良了!电流过不来,或者时断时续!”
徐兰和王主任赶紧凑过去看,果然看到那截破破烂烂的电线。“哎呀!都烧糊了!”王主任惊呼。
“还不止!”雷二蛋没停,他的探针又移向机器内部深处,一个缠绕着密密麻麻细铜线的圆柱形线圈(输出变压器)附近。他指着线圈与喇叭连接线焊接的地方:“您们看这儿,线圈接头这儿,颜色发绿发黑,这是受潮霉断了!接触电阻很大,信号过不去!”
最后,他又用探针轻轻碰了碰固定在机器面板内侧、蒙着灰尘的纸质喇叭盆(扬声器纸盆),仔细看了看:“纸盆这儿,裂了个小缝儿,不大,但肯定影响发声,会有杂音。”
检查完毕,雷二蛋收回他的“土炮”万用表,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紧张兮兮的王主任和徐兰,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话总结道:“妈,王阿姨,问题不大!能修!主要就仨地儿:一,换根新电源线;二,把这霉断的线圈头刮干净重新焊结实;三,纸盆那小缝儿,用点好胶水粘上就成!保证让它重新开口说话!”
“真…真能修?”王主任的声音带着颤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看那老师傅摇头的样子,她心都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