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虚空港的兴建与巡天梭的成功试飞,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圣朝内部激起层层涟漪。革新之气愈盛,那潜藏于暗处的守旧势力便愈感窒息。古老的宗庙,终究不再是他们仅能藏身的阴影,而成了必须据守、并以此反击的堡垒。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滞。龙德殿内,文武百官、联盟代表依序而立,帝辛端坐王位,殷星立于其侧。议罢几项关于长城建材调配与灵网扩展的常规议题后,一阵沉缓却坚定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中沉寂。
老亲王比干,身着最为庄重的玄色诸侯冕服,手持先王御赐的九节赤玉圭,一步步自班列中走出,直至丹陛之前。他须发皆白,腰背却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老臣比干,有事启奏。”他的声音苍老,却如同古钟,敲在每一位倾向于旧制臣子的心坎上。
帝辛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王叔请讲。”
比干高举赤玉圭,目光如炬,直射殷星:“老臣要问摄政王!我成汤社稷,立国六百载,凭何而存?凭的是祖宗之法,君臣纲常,礼乐制度!敢问摄政王,如今这‘圣朝’,这‘人人如龙’,这‘万道阁’收纳披毛戴角之辈,以域外邪术动摇国本,更欲将这万里山河,付与那无知黔首……此举,将祖宗置于何地?将君王置于何地?此等僭越,岂是人臣所为!”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他不仅质疑殷星的政策,更是在质疑其权力来源与忠诚,直指“僭越”这一在任何王朝都足以致命的罪名。殿内不少老臣虽未出声,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目光中流露出赞同与期盼。
殷星面色平静,甚至未曾看向比干,他的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凡触及他目光者,无论仙凡,皆感一股无形压力。
“祖宗之法,可曾预见天外虫族吞噬天地?”殷星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君臣纲常,可曾教我等坐视万民沦为魔物血食?礼乐制度,可能让这洪荒众生,在‘熵’之威胁下存活?”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并无强大气势爆发,但整个龙德殿,乃至整个朝歌城的人道愿力,却随着他这一步轻微震颤起来。
“你口口声声祖宗、君王、纲常。”殷星的目光终于落在比干身上,那目光中不含怒意,只有一种俯瞰时代的淡漠,“却看不见这殿外,这城中,这万里疆域之内,那亿兆渴望生存、渴望尊严、渴望掌握自身命运的黎民百姓!”
随着他话音落下,龙德殿那巨大的殿门仿佛被无形之手推开,殿外景象映入众人眼中——并非真实景象,而是由磅礴浩瀚的人道愿力凝聚而成的虚影!
无数模糊却真切的民众身影,农夫、工匠、士兵、妇孺、孩童……他们无声地站立着,目光穿过殿门,静静地“看”着殿内,看着比干,看着每一位大臣。他们没有言语,但那汇聚而成的意志,那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对阻碍者的无声质问,形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精神洪流,冲垮了言辞的壁垒,直接作用于每一位旁观者的心神!
这是人道大势的显化!非是法术,胜似法术!
在这万民虚影的无声注视下,比干那依托宗法、礼教构筑起来的气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感到自身那源自殷商宗室的气运,正在被这股浩瀚的愿力排斥、剥离!他脸色瞬间煞白,握着赤玉圭的手剧烈颤抖。
“你……你……”他嘴唇哆嗦,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微弱,在那无声的万民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帝辛,缓缓自王座上站起。他目光扫过下方,最终定格在比干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王叔。”帝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寡人曾以为,守住这祖宗基业,便是君王之责。然如今,魔患于内,虫灾于外,此乃洪荒未有之变局。星之所为,非为僭越,实为救我成汤子民,护我人族薪火于既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今日起,寡人,与摄政王,与大商,与这圣朝,共存亡!凡阻圣朝之路者,即为大商之敌,寡人,绝不姑息!”
人皇帝辛,首次在如此公开场合,以如此鲜明的态度,表明了对殷星的全力支持!
“噗——”
心神激荡,气运反噬,再加上帝辛这最终一击,比干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张口喷出一股滚烫的鲜血,身形踉跄后退,若非身后宗室官员慌忙扶住,几乎瘫软在地。那柄象征着荣耀与权力的九节赤玉圭,“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灵光黯淡。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守旧派臣子面如死灰,如丧考妣。他们最大的依仗——宗法与王权,此刻已彻底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殷星并未再看吐血的比干,他转身,对着帝辛微微颔首,随即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圣朝之路,势不可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朝会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比干被宗室之人搀扶回府,称病不出。守旧派的公开势力,遭受重创,似乎已无力回天。
然而,当夜,比干府邸深处,密室之内。烛火映照着他苍白而怨毒的脸。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对跪在阴影中的一个心腹家臣,嘶哑低语:
“去……联系西岐来的人。告诉他们,老夫……愿与他们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