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掠食者残骸散发出的机油与腥甜混合的气味,如同无形的裹尸布,缠绕在幸存的几人周围。阿兰半跪在地,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浸透了破碎的衣物,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暗红的黏腻。周擎扶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内部传来不自然的震颤,那是过度激发潜能后留下的虚空与紊乱。他看着她眼中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凶戾与深藏的茫然,心中警铃大作。阿兰的“觉醒”,绝非福音,更像是病毒在她体内酝酿的不可控异变,是另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刃。
林薇用颤抖的双手,以最快的速度为阿兰进行着紧急止血和包扎。纱布迅速被染红,药物的消耗速度快得令人绝望。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阿兰皮肤下那些不自然贲张又缓缓平复的肌肉纤维,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伤口处理上,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那令人恐惧的未知。
小张蜷缩在一根扭曲的钢梁后,双手死死捂着耳朵,身体筛糠般抖动,目光涣散地喃喃自语:“……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崩溃的堤坝,似乎在他心中彻底决口。
而被周擎小心翼翼安置在相对平整金属板上的陈暮,依旧是一具沉默的躯壳。呼吸微不可察,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已从他体内彻底流逝,只留下一具被各种力量反复冲刷濒临破碎的容器。林薇在间隙中探了他的脉搏,那微弱到极致的跳动,让她几乎要失去最后的希望。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周擎的声音嘶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环顾四周,这片被称为“钢铁坟场”的废墟无边无际,潜藏着更多未知的掠食者。“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固守,能争取时间处理伤势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兽皮地图上。距离他们目前位置不算太远,有一个标记为半坍塌的“地下交通枢纽”的符号,那是穿越“钢铁坟场”途中唯一可能提供相对掩护的据点。
“去那里。”周擎指着地图,语气不容置疑。他重新将陈暮背起,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重量,几乎要压垮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意志。阿兰在林薇的搀扶下,咬紧牙关勉强站起,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之上。小张则被周擎厉声喝令,浑浑噩噩地跟上。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高度紧张与肉体痛苦中熬过的。他们警惕着每一个阴影,每一丝异响,穿梭在由报废车辆、断裂高架和倾覆机械构成的金属迷宫中。幸运的是,或许是被阿兰之前爆发出的凶悍气息所震慑,或许是掠食者之间也存在领地意识,他们并未再遭遇成规模的袭击,只有一些零星的、小型的金属寄生体试图骚扰,被周擎用所剩无几的体力轻易解决。
当那个被巨大混凝土块和扭曲钢筋半掩埋的地下枢纽入口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乎要瘫软在地。
入口内部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尘土和霉菌的味道。空间比预想的要宽敞,曾经是站台和通道的区域虽然布满坍塌物,但依旧能找到一些相对完整的角落。周擎仔细检查了主要通道的堵塞情况,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将陈暮放下。
林薇立刻投入工作,优先处理阿兰最严重的伤口。清创,上药,包扎……动作熟练却掩饰不住资源的匮乏和内心的焦虑。阿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紧闭双眼,额头冷汗涔涔,但除了偶尔因剧痛而肌肉抽搐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她那异于常人的恢复力似乎在悄悄起作用,伤口的出血明显减缓,但这并未带来任何安慰,反而更像是一种确认——她正在滑向非人的深渊。
小张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抱成一团,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彻底封闭了自我。
周擎安排好警戒顺序(虽然目前只有他和状态稍好的林薇能轮换),走到陈暮身边坐下。他拿出水囊,用干净的布条蘸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湿润陈暮干裂的嘴唇。看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们一路挣扎,付出了惨重代价,陈暮却越来越接近彻底的“消亡”。
“我们……还能带他走多远?”林薇处理完阿兰的伤口,疲惫地坐到周擎身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看着检测仪屏幕上陈暮那近乎直线的脑波,眼中充满了绝望。
周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重伤的阿兰,崩溃的小张,最后回到陈暮身上。每一个同伴的状态,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肩头。
“我们没有选择,林薇。”周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坚定,“回头是死,停留是死。只有往前走,走到那个‘锈蚀核心’,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不是为了拯救世界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让陈暮,死得明白一点,或者……万一,真的有奇迹呢?”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赤裸裸基于最朴素求生欲的决绝。他摊开那张血迹与污渍斑斑的兽皮地图,手指沿着那条蜿蜒的路径,最终点在了那个刺目的红色骷髅标记上。
“零说过,那里有‘杂音’,有不同于‘母亲’意志的东西。陈暮昏迷前也指向那里。”周擎的眼神锐利起来,“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可能理解陈暮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能找到控制方法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向林薇:“我们需要你的知识,林薇。如果……如果真到了那里,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你保持冷静,去分析,去理解。那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林薇看着周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意,又看了看昏迷的陈暮,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恐惧依旧存在,但作为研究者的本能,以及对揭开真相的渴望,暂时压倒了恐惧。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陈暮,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不是痛苦的呻吟,也不是冰冷的呓语。
那声音微弱得仿佛错觉,却清晰地钻入周擎和林薇的耳中。
那是一个词,一个破碎的却带着奇异完整性的词,仿佛是他意识核心在彻底沉寂前,挤出的最后一点信息:
“……灯塔……”
声音落下,再无动静。陈暮仿佛连发出这一个词的力气都已耗尽,彻底归于死寂。
周擎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
灯塔?
张淮安的信息碎片中,曾提及“灯塔是陷阱”。陈暮在意识混乱时,也曾呓语过这个词。
而现在,在他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刻,他再次提到了它。
这究竟是一个警告,提醒他们“锈蚀核心”如同致命的陷阱?还是说……在某种程度上,那“陷阱”本身,也蕴含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关键信息?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指引”?
希望与危机,答案与陷阱,在这声微弱的“灯塔”中,再次交织成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结。
周擎缓缓握紧了拳头,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个红色的标记。
无论前方是最终答案的“灯塔”,还是埋葬一切的“陷阱”,他们都必须去亲眼见证。
为了陈暮这最后的遗言,也为了在这片无尽的锈蚀黑暗中,寻找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一丝微弱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