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短暂的清醒,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一圈微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与忧虑淹没。他再次陷入昏睡,呼吸虽然平稳,但那脆弱的平衡感,仿佛悬于一丝之上,随时可能崩断。零所谓的“信号稳定”,在林薇的检测仪上,显示为一种极其危险的动态平衡——代表陈暮自身意识的低频波段微弱得几乎湮灭,而另一种与地脉共鸣的高频能量,却如同蛰伏的毒蛇,盘踞在他的意识核心周围,蠢蠢欲动。
次日清晨,庇护所昏暗的灯光下,气氛凝重。一支由五名流亡者组成的搜集小队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检查着手中粗糙但保养得当的武器,脸上是惯常的麻木与警惕。零站在队伍前,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被周擎和林薇安置在简易担架上的陈暮身上。
“记住,”零的声音透过面罩,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他的‘信号’范围有限,效果也不稳定。遇到危险,优先保护自己。如果他出现异常……”他顿了顿,风镜后的视线扫过周擎,“……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语中的暗示让周擎的胃部一阵抽搐。他知道零的意思——在陈暮彻底失控可能危及所有人之前,采取“必要措施”。周擎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将担架的一端抬起,用行动表明了态度。他不会放弃陈暮,至少,现在不会。
林薇坚持同行,她需要观察陈暮在外部环境下的反应,记录数据,这或许是为数不多能理解他状态变化的机会。阿兰伤势未愈,被强制留在庇护所休息,小张负责照看依旧昏迷的李婉。
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下庇护所,重返那片被锈蚀与低吼笼罩的地表。天空依旧是令人压抑的铅灰色,空气中的铁腥味似乎更加浓重了。零手下的流亡者对路径极为熟悉,他们带领着周擎和林薇,沿着废墟的阴影和复杂的地形快速穿行,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游荡的小型锈蚀怪物群。令人惊异的是,当他们抬着陈暮经过时,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怪物,竟真的出现了一丝迟疑和畏缩,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来自上位存在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威压。
这“驱兽香料”的效果,初见成效。
周擎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他低头看了一眼担架上沉睡的陈暮,那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与周围这片死亡废土形成了诡异的协调。他正在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或者说,这片土地正在将他吞噬、同化。这种感觉,比直面强大的敌人更让人无力。
他们的目标是西边的一座废弃净化厂。据零所说,那里还留存着一些旧时代的工业滤芯和耐腐蚀的金属零件,对于维持庇护所基础运转至关重要。但净化厂靠近一个活跃的“孵化坑”,那是新生变异体不断涌出的巢穴,平时极难靠近。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目的地,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黏滑的、暗绿色的菌毯状物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一些形态更加扭曲,仿佛由半融化的塑料和蠕动血肉拼接而成的“幼生体”在菌毯上缓慢爬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吮吸声。
“小心,我们进入‘孵化坑’的影响范围了。”一名流亡者低声警告,握紧了手中的改造步枪。
净化厂的轮廓在前方显现,那是一座被巨大锈蚀管道和坍塌的混凝土结构包裹的庞大建筑,如同一头僵死的工业巨兽。厂区外围,可以看到更多活跃的怪物身影,它们似乎被菌毯吸引,在此聚集。
流亡者小队立刻展开战术队形,两人一组,交替掩护,开始清理通往厂区侧门路径上的零星怪物。周擎和林薇抬着陈暮,被护在队伍中央。战斗短暂而激烈,流亡者们配合默契,动作狠辣精准,很快清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侧门时,异变陡生!
从厂区深处那像是蜂巢般布满巨大孔洞的“孵化坑”方向,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紧接着,数十只体型更大、形态更加狰狞的变异体,如同被惊扰的蝗群,从各个孔洞中蜂拥而出!它们的外壳闪烁着不祥的油彩光泽,复眼猩红,口器中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黏液!
“是‘腐蚀蜂群’!快进厂房!”流亡者小队的队长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队伍加速冲向侧门。但“腐蚀蜂群”的速度极快,它们无视了流亡者的拦截火力,如同自杀式炸弹般,朝着队伍核心——抬着陈暮的周擎和林薇——发起了疯狂的冲击!
一只“腐蚀蜂”突破火力网,猛地撞向担架!周擎反应极快,侧身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了那只怪物,但怪物溅射的黏液还是落在了担架的边缘和陈暮的手臂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陈暮!”林薇惊叫。
几乎在黏液接触皮肤的瞬间,沉睡中的陈暮身体猛地一颤!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抽搐,而是一种仿佛被灼烧、被侵犯的剧烈反应!他额间那点银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闪了一下,一股混乱、暴戾、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失控的洪水猛兽,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威压或精准的诱导,而是纯粹的无差别精神风暴!
“呃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腐蚀蜂”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捏碎,在半空中爆成一团团粘稠的浆液!而距离较近的两名流亡者,也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量扫中,他们抱着头颅发出痛苦的惨嚎,眼耳口鼻中瞬间渗出鲜血,踉跄着跪倒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周擎和林薇也感觉大脑像是被针扎般剧痛,眼前一阵发黑。林薇手中的担架差点脱手。
“稳住他!”周擎强忍着不适,嘶声吼道,同时死死抓住担架的另一端。他骇然地看到,陈暮的手臂被腐蚀的地方,皮肤下的银光如同活物般蠕动,那处的腐蚀竟然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愈合!但同时,陈暮的脸色也更加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而浅短,仿佛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了他巨大的能量。
“他的力量在自我保护……但完全失控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她看到陈暮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内部冲突。
零在队伍后方,冷静(或者说冷酷)地指挥剩余的手下抵挡着因受创而更加疯狂的“腐蚀蜂群”。他看了一眼状况极差的陈暮和倒下的同伴,风镜下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果断下令:“任务中止!带上伤员,撤退!”
没有犹豫,没有拖泥带水。生存是唯一准则。
撤退的过程比来时更加艰难和血腥。失去了陈暮那微弱威压的庇护(或者说,被他失控的力量所波及),更多的怪物被吸引过来。流亡者们且战且退,周擎和林薇拼尽全力抬着不断轻微痉挛状态极不稳定的陈暮,在枪声、嘶鸣声和同伴的闷哼声中,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净化厂区域,沿着来路亡命奔逃。
当终于看到庇护所那隐蔽的入口时,所有人都近乎虚脱。两名被陈暮精神风暴波及的流亡者伤势沉重,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周擎和林薇也浑身挂彩,疲惫欲死。
零站在洞口,看着被抬回来的昏迷同伴,又看了看担架上气息比出发前更加微弱的陈暮,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周擎身上。
“看来,‘货币’的价值,比想象中更难掌控。”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重量,“下一次‘使用’,需要更谨慎的评估。或者,你们需要证明,他值得我们所冒的风险。”
他转身走入黑暗的通道,留下周擎和林薇站在洞口,承受着身后其他流亡者投来的混合着恐惧、愤怒和质疑的目光。
陈暮这失控的力量,不仅未能达成目标,反而让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界限已被触及,信任的裂痕在无声中扩大。通往“锈蚀之心”的道路,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染血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