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在石壁上晃得人心头发软,昏黄的光晕里,林舟和苏云汐交握的手被映得透亮,连指缝间相扣的力度、指腹蹭过对方皮肤的轻颤,都清晰可见。阿竹靠在干草堆上,两眼瞪得溜圆,瞅着林舟哥耳尖红得能滴出血,赶紧用手背捂住嘴憋笑,肩膀却仍一抽一抽的,像揣了只扑腾翅膀的小雀儿,草屑都被震得往下掉。
苏砚坐在一旁捻草绳,粗糙的草茎在指间翻飞,手指没停,眼风却冷不丁扫过来——那眼神似淬了点凉意,阿竹立马把笑咽回肚子里,脑袋“咚”地低下去,假装研究手里的竹条,指尖胡乱摩挲着竹节,耳朵却竖得能接风,连石桌下蚂蚁搬粮的细响、墙角草虫的低鸣,都没漏过半点。
雷周端着两碗热粥进来,粗瓷碗碰在石桌上“当啷”一声脆响,山里的寒气裹着混了野米香的热气飘过来,瞬间驱散了洞角的凉意。“山里风跟刀子似的,刮在骨头上疼!”他把粥碗往两人面前推,粗粝的指腹蹭过碗沿,留下一道浅痕,又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布角还沾着点畲寨特有的蓝染印子,“这里头是畲寨老药匠用山参须、接骨草熬的伤药,你们城里带来的那些膏膏水水,看着金贵,贴在伤口上跟挠痒痒似的。”
林舟刚接过粥碗,指尖还没焐热碗底的暖意,就见蓝松把旱烟杆往石桌上“磕”地一敲,烟锅里的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地图边缘烧出个小黑点,映得他眉头皱成个疙瘩:“不是我要泼冷水,现在黑风教的人跟闻着血腥味的疯狗一样,文成地界的茶寮、驿站,哪儿都有他们的眼线,连官府的差役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转,跟条摇尾巴的狗似的听使唤!”
他手指重重戳在摊开的地图上,声音压得低,却带着难掩的颤抖:“白云阁那回被血洗,三百多兄弟啊,一夜之间就只剩下十几个——这是白云阁仅存的火种,我们分散在各处建立分舵。我在文成虽说是分舵,拢共只有五个人手,守着染坊只敢暗中活动,根本不敢跟黑风教硬碰!”
苏云汐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瓷碗边缘硌得指节发疼,连指腹都泛起浅红,声音轻了些,却藏着点不甘:“那藏峰谷的旧部……就真的半点法子都没有吗?”
“雁门关守着藏峰谷,那是咱们白云阁仅存的一股像样力量!”蓝松摇着头,烟杆在手里转了个圈,烟嘴都快被攥得发烫,“据守雁门关事关重大,是白云阁世世代代的最要紧任务,根本动不了那股力量!”
雷周在旁边扒拉了口粥,热气顺着嘴角冒出来,说话都带着点米糊的黏糊味:“知音涧离文成就三十里地,黑风教这几天天天带人搜山,扛着刀跟要拆山似的,你们再待在这,早晚得被他们堵在洞里!”他放下碗,指节敲了敲石桌,“我跟蓝舵主合计好了,明天天不亮就走,赶在巡查队换岗前翻过鹰嘴崖,先去瑞安分舵躲躲——那边靠着飞云江,芦苇荡密得能藏人,就算他们搜过去,也未必能找着。”
林舟把粥碗往石桌中间挪了挪,粥晃出些热气,他抬头看向雷周,语气里满是感激:“又让您费心了,前回您帮我们引开追兵,胳膊还被划了道口子,到现在疤都没消,这次又要麻烦您送我们。”
“说啥屁话!”雷周把碗一放,粗声粗气地笑,满下巴的胡茬都跟着颤,连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云汐姑娘是白云阁的人,你们是她的朋友,就是我雷周的朋友!”他说着从墙角拖过个麻布口袋,掏出捆粗麻绳往桌上一扔,绳子“啪”地弹了下,带着山藤的糙劲,“鹰嘴崖那段得攀着石头走,这绳是我用山藤混着麻编的,还泡过桐油,结实得很,就算拉着两个人都没问题!今晚都好好歇着,明天谁要是腿软,我可不管拉,直接把他扔在崖底下喂狼!”
苏云汐刚松了口气,指尖还没从碗沿挪开,又想起染坊的伙计,赶紧追问:“蓝舵主,分舵的伙计们……”
“放心,我留的暗号只有咱们自己人能看懂。”蓝松指了指地图上染坊的标记,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压出个浅印,“我在柜台底下刻了‘水东去’三个字,还在旁边摆了个倒着的染缸,他们见了就知道咱们安全走了,会按老规矩撤到后山的后备点。等咱们到了瑞安,那边有接应的人,到时候再给总舵传信,让他们别挂心。”
夜里的枫岩洞静得很,只有油灯偶尔“噼啪”爆个灯花,火星子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把人影晃得忽明忽暗。阿竹熬不住困,头一歪靠在干草上就睡熟了,呼吸轻得像小兽似的,手里还攥着半根没编完的竹条,竹条上沾着点他没擦干净的泥。
苏砚坐在洞口,借着月光,手指顺着麻绳的绳结摸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远处的山道——黑漆漆的,连个火把光都没有,也没听见脚步声,只有风刮过树林的“沙沙”声,看来巡查队今晚没往这边来。
林舟和苏云汐坐在油灯旁,说话声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洞里的寂静,连呼吸都放轻了。苏云汐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绣着青竹的小布包,指尖捏着布角轻轻打开,布面蹭过衣襟,带着点她身上的浅香,里面是几片压得平整的红枫叶,边缘还留着点露水晾干的浅痕,像染了层淡红的霜。
“这是我傍晚在洞外摘的,你之前说喜欢红枫,说枫红的时候像燃着的火。”她捏起一片递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林舟的手,又像碰着火苗似的赶紧缩回去,指尖还带着点枫叶的凉意,“能放很久,等过些日子,咱们说不定还能再看见漫山的红枫,到时候再摘些夹在书里当书签。”
林舟接过枫叶,指腹蹭过叶片的纹路,粗粝的触感裹着暖意,心里软得发颤,连呼吸都慢了些。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干粮包里掏出个用草纸包着的东西,纸角都被揣得发皱,他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几颗晒干的野山楂,红通通的,还带着点山里的土气,像裹了层细碎的红砂。
“这是我昨天在山道旁摘的,见着红得透亮,就揣在怀里捂了半天,现在不那么酸了。”他挑了颗最红的递过去,指尖都有点发紧,怕捏坏了那点柔软,“这个能提提神,酸甜度正好。”
苏云汐接过山楂,忍不住笑了,眼尾弯成了月牙,连油灯的光都落在她眼里,闪着点软亮。她把山楂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带着点阳光的暖意,又挑了颗递到林舟嘴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唇,像碰着了暖玉似的,“你尝尝,是不是不那么酸了?我觉得比城里买的蜜饯还好吃些。”
林舟脸颊瞬间红了,像被油灯烤过似的,连耳尖都热了,他慌忙张嘴接住,山楂的酸甜裹着暖意往下咽,从舌尖暖到心口,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让人舒服。他看着苏云汐眼底的笑意,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得能化了霜,连她鬓边垂落的碎发,都沾着点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