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黑风崮古商道淹没在死寂与墨色里。胡瞎子像一截枯木,蜷缩在一棵巨大松树的枝桠间,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手下最机灵的两个夜不收,土拨鼠和山猫,则像真正的野兽般潜伏在几十步外的灌木丛中,手里紧握着弓弩,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他们已经在这里趴了半夜,露水浸湿了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没人动弹分毫。下方不远处,就是那条被荒草覆盖、仅容两三人并行的古商道。
“窸窸窣窣——”
极细微的声响从古道深处传来,如同毒蛇游过落叶。胡瞎子的耳朵动了动,缓缓抬起一只手,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来了。
几个模糊的黑影率先出现在视野中,动作轻捷,脚步落地无声,像狸猫一样左右腾挪,手中端着弩机,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这是“破甲锥”派出的尖兵,经验丰富。
第一个尖兵小心翼翼地前行,突然,他脚下一顿,似乎踩到了什么。但他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嘣!”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一支削尖的竹箭带着恶风,从他鼻尖前寸许地方擦过,深深钉入对面的树干,箭尾兀自颤动。
那尖兵惊出一身冷汗,低吼一声:“有伏!”
后面的尖兵立刻止步,分散隐蔽,紧张地搜索着陷阱的来源。
树上的胡瞎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只是开胃小菜。
就在尖兵们注意力被竹箭吸引时,走在最后的一个尖兵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下陷落!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掉进了一个伪装巧妙的陷坑,坑底密布的、用火烤硬化过的尖锐木签瞬间穿透了他的皮靴和小腿,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嚎。
“救……!”
声音戛然而止,一支从侧面阴影里射出的弩箭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咽喉。
剩下的尖兵大骇,不敢再贸然前进,一边向后方发出示警的鸟叫声,一边疯狂地向两侧可疑的灌木丛倾泻弩箭。
然而,袭击者如同鬼魅,一击之后便再次融入黑暗,只留下同伴的尸体和回荡在林间的惨嚎。
“土拨鼠,山猫,撤!”胡瞎子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下达指令。三人如同滑溜的泥鳅,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后遁去,只留下一个被惊扰、疑神疑鬼的前哨。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几个时辰里,在古商道不同的地段反复上演。
有时是触发绳索后从树顶砸下的、布满尖刺的滚木;有时是踩中巧妙伪装的套索,被倒吊上树,成为活靶子;有时甚至是看似平整的落叶下,藏着淬了毒的竹钉……
胡瞎子和他手下的夜不收,将这片他们熟悉的丛林变成了恐怖的狩猎场。他们从不与敌人正面交锋,只是利用地形、陷阱和精准的冷箭,一点点地消耗着“破甲锥”的耐心、士气和前锋力量。
“破甲锥”部的主帅,一个面色黝黑、眼神阴鸷、脸颊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此刻脸色铁青。他听着前方不断传来的伤亡报告,看着士气逐渐低落、行进速度如同龟爬的队伍,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一个副将焦急地道,“敌人太狡猾,林子太密,我们的兵力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还没见到张家庄的围墙,弟兄们就折损近百了!”
刀疤脸主帅,正是绰号“破甲锥”的悍将,巴图(蒙古名,意为英雄)。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棵树上,树皮纷飞。
“传令!前锋收缩,以盾牌手居前,长枪兵护卫两翼,弩手居中以箭矢覆盖推进!遇到可疑之处,先以箭雨洗地!我就不信,他们能躲到天上去!”他咬着牙,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吼道,“告诉儿郎们,走出这片林子,前面就是肥羊!打破庄子,三日不封刀!”
残酷的命令被层层下达。“破甲锥”部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隐秘和速度,而是如同一个蜷缩起来的刺猬,用密集的箭矢和缓慢但坚定的步伐,强行在丛林中开辟道路。
这一招虽然笨拙,消耗也大,却有效地遏制了胡瞎子小队的骚扰。陷阱被箭雨大量触发,夜不收们也无法再轻易靠近狙杀。
消息很快传到后方隐蔽的赵武那里。
“狗日的,学精了!”赵武骂了一句,脸上却露出嗜战的笑容,“不怕你出来,就怕你缩着!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吃饱喝足,检查好家伙,咱们的‘大礼’,就快能送出去了!”
他望向隘口下方那条越来越近的“长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而在更后方的张家庄,张远声也收到了胡瞎子传回的最新情报。
“改变战术了?”张远声看着纸条,神色不变,“看来这位‘破甲锥’也不是一味莽撞。告诉胡瞎子,骚扰任务基本完成,让他们逐步撤回庄外预设阵地,与赵武部保持联络。”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代表敌军的那条红色标记,已经深深嵌入东南山林,即将抵达那个致命的隘口。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即将在那一刻,发生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