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卷过洛水两岸,枯黄的芦苇剧烈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南岸新设立的几处暗哨里,裹着厚实棉袄的张家庄哨兵,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们紧握着新配发的燧发短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岸那座如同毒瘤般矗立的烽燧台。
河对岸,“过天星”部的前哨营地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活动明显减少,但警戒却更加森严。游弋的骑兵数量增加了,偶尔还会有小股步卒出营,在南岸哨兵的目视距离边缘游荡,做出种种挑衅的姿态,却又始终不越雷池一步。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也在丈量我们的耐心。”李信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这是秦昌商号花了大价钱从某个落魄的泰西传教士手中换来的稀罕物,镜片打磨得并不完美,但已足够看清对岸那些模糊人影的动作。
张远声站在他身旁,任寒风吹动衣袍。他没有用望远镜,只是静静地看着。“耗着吧。看谁先沉不住气。”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灰泥坊和铁匠铺的烟柱,一日不停,他们的猜疑就一日不会消减。”
这便成了洛水两岸诡异的对峙。没有大规模的冲突,只有无声的角力和耐心的比拼。
张家庄内部,这股压力被转化为了更快的运转速度。灰泥坊第四座窑点火成功,产能再次提升。新烧制出的灰泥,除了继续铺设道路,更多被用于加固东沟屯和主堡的墙体。按照张远声亲自绘制的图纸,主堡面向北方的外墙开始构筑突出的三角铳台,这种结构能有效消除射击死角,让防守火力覆盖范围更广。
铁匠工坊区,水力锻锤的轰鸣声日夜不息。孙老铁匠带着徒弟和新增的匠人,分成两班,一班继续攻坚“轰天雷”的标准化生产,另一班则在张远声的指导下,尝试改进燧发铳的击发机构,并开始小批量生产一种更轻便、铳管更短,适合骑兵和哨探使用的马铳。
赵武则将他麾下最精锐的一哨战兵单独拉了出来,在东沟屯外一处隐蔽的山谷里进行封闭操练。训练的内容并非传统的阵型冲杀,而是如何利用地形隐蔽接敌,如何交替掩护射击,以及最重要的——如何使用那黑沉沉的“轰天雷”。
山谷里不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惊起飞鸟阵阵。
“手臂要稳!引信点燃后,心里默数,一,二,然后全力扔出去!别他娘的光顾着捂耳朵!”赵武的吼声在山谷中回荡。一个紧张过度的新兵因为默数太快,将点燃的“轰天雷”过早抛出,铁疙瘩在离己方阵型不远的地方炸开,虽未造成伤亡,却也吓得众人一身冷汗。
“看见没有!这玩意儿弄不好,先炸死的就是自己!”赵武铁青着脸,一脚踹在那新兵屁股上,“滚到一边去,练习空手投掷五百次!其他人,继续!”
训练的艰苦和危险,让这支新成立的“掷弹队”迅速褪去青涩,眼神里多了几分狼一样的凶狠与谨慎。
这一日,胡瞎子风尘仆仆地从北面回来,带回了新的消息。
“那两个人,五天前离开了前哨营地,往北去了。咱们的人跟了一段,确认他们是往甘泉山‘不沾泥’的老巢方向。”胡瞎子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另外,咱们在延绥镇的眼线拼着暴露的风险,探到一点口风。张存孟手下几个大头目,近两个月都换装了一批新刀枪,据说锋利坚韧,远胜从前。来源……据说是用皮毛和药材,跟‘北边来的大商队’换的。”
“北边来的大商队……”李信沉吟着,“又是收购皮毛药材,看来,他们对关中的物产颇有兴趣。”
“或许,他们感兴趣的,不光是物产。”张远声淡淡道。他走到墙边那张越来越精细的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甘泉山和延绥镇的标记上,又缓缓向西,扫过整个陕北,最后落在黄河几字弯的那片广袤区域。
“关中八百里秦川,自古便是王业之基。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他转过身,看向屋内的核心几人。“我们的动作还要再快一点。赵武,掷弹队的训练再压缩周期,我要他们在月底前,至少形成最基本的战力。”
“胡瞎子,让你的人想办法,抓个‘过天星’前哨营地的舌头回来,级别越高越好。我要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多少,又打算做什么。”
“李信,通过所有渠道,收集陕北、晋北所有关于‘大商队’、军械流入、以及边军异动的消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众人领命而去。
张远声独自留在房中,目光再次落回地图。对手的面目依旧模糊,但轮廓已隐约可见。那绝不仅仅是几股流寇那么简单。一双隐藏在北方阴影里的手,正试图搅动整个西北的局势。
而他的张家庄,这片刚刚点燃的星火,无疑已经引起了那只手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