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姆脸上的玩世不恭和少年意气渐渐褪去，他反手关上门，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懒散地靠在门上。
他走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微凉的茶，琥珀色的瞳孔在氤氲的水汽后显得深邃而冷静。
“穆琯玉姐姐。”
他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雀跃或赌气，是一种平和的、近乎谈判的语调。
“我阿姐走了，带着她五年来的幻灭，回罗萨国去了。”
卡里姆的话音落下，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穆琯玉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迅速掠过一丝冰冷的评估。
幻灭？回去了？
很好。
这意味着萨菲拉已经亲眼见证了那残酷的真相，并且做出了最符合她利益的选择，离开。
一个清醒的、不再沉溺于虚幻执念的罗萨长公主，远比一个疯狂的、可能为了男人不惜一切的公主更有价值，也更……安全。
萨菲拉的退出，彻底扫清了墨悬星那边不必要的干扰，让浅浅的攻略更省心。
也为她掌控卡里姆减少了潜在的变数。
至于那“五年幻灭”……穆琯玉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痛吗？当然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抱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耗尽一生，不如早点认清现实。
从这个角度看，她甚至算是帮了萨菲拉一把。
感情用事，本就是弱者才会沉溺的奢侈物。
她抬起眼，看向眼前这个似乎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青涩浮躁、变得异常冷静的少年。
他的变化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好。
这种被迫的成长，往往能催生出更坚韧、也更易掌控的棋子。
看来，这场“枇杷膏”的测试，收获远超预期。
穆琯玉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心中对此番结果感到十分满意。
卡里姆抬起眼，直视穆琯玉，嘴角勾起一抹与她极为相似的、带着算计的弧度。
“你利用她对墨悬星的执念，完美地解决了她这个‘麻烦’，也顺便……让我失去了唯一的‘监护人’，不得不留在你身边。一石二鸟，真是漂亮。”
穆琯玉眉梢微挑，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略感兴味，并未打断。
卡里姆继续道，语气轻描淡写，却抛出了重磅炸弹。
“其实，我这次来阳江，为我那‘愚蠢’的阿姐去找‘负心汉’墨悬星，只是最不重要的一层理由。”
“既然已经见识了你对墨悬星的掌控能力，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五年前，罗萨国与大周那场边境冲突，姐姐看来是因为什么？”
五年前……罗萨国与大周的边境冲突……
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姚浅凝曾与她一同分析局势时的场景。
“这场夺嫡，太子胜算很大。也许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控，西境的突袭，南昭的站队。”
经过卡里姆这么一说，只能是印证了这个猜测。
穆琯玉迎上卡里姆那双变得深邃冷静的琥珀色瞳孔，唇角也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冰冷的弧度。
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接剖开了那场战役最丑陋的内核。
“看来？不必看来。”
她语气笃定。
“五年前那场所谓的‘冲突’，根本不是什么国与国之间的摩擦。”
“那是一场交易。一场用罗萨国士兵的血肉和边境的动荡，为萧景瑜的夺嫡之路铺就垫脚石的肮脏交易。”
“不愧是姐姐，想的真通透……”
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讥诮。
“对！那是我和当时还是大周太子的萧景瑜，共同设计的一场戏。”
“他需要紧张局势来逼宫篡位，而我罗萨国，需要他事成后，给予商队税收的极大让步。”
“现在，他成功了，登基为帝，我们之间的协议本该让两国进入一个‘可控的紧张但实则互利’的新阶段。”
他的语气逐渐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但最近，罗萨国内出现了不受王庭控制的叛军，这股势力若真的不知死活攻打大周，萧景瑜会怎么想？他会认为这是我父王背信弃义，撕毁协议，还是我卡里姆无能，连国内的局势都掌控不了？”
“无论哪种，我们五年前苦心营造的、用一场战争换来的‘信任’和默契，将瞬间崩塌。大周新帝的怒火，可不会只烧向那些叛军。”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终于道出了最终目的。
“所以，我真正的目的，是来查看西境势力，尤其是墨悬星这样能左右西境局势的谋士，他们的风向到底变了没有？”
“是依旧倾向于与大周，维持那种微妙的平衡，还是……有了别的想法，甚至暗中支持我国内的叛军？”
“我阿姐的痴情，是我最好的掩护。一个为姐出头的毛头小子，谁会防备呢？”
卡里姆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与算计。
“现在，穆琯玉姐姐，你告诉我。”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既有试探，也有一种寻求合作的意味。
“你如此费尽心机将我留在身边，是想要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西境乃至天下，即将因这点‘星火’而起的燎原之势？”
“我们之间，或许可以有比‘三件事’更深入的合作，比如，关于如何稳住西境，不让某些人的‘私怨’或‘野心’，毁了两国无数商人百姓赖以生存的商路，也毁了……我罗萨国王室的安宁。”
穆琯玉静静地听着卡里姆的坦白，从边境交易的真相到国内叛军的隐患，再到他真正的来意和担忧。
当他说完最后一字，将问题抛回给她时，房间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随即，穆琯玉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并非嘲讽，也并非欢愉，而是一种带着几分讶异、几分欣赏、甚至几分“棋逢对手”般兴味的轻笑。
她抬起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少年稚气、显露出锋利内核的王子。
“演技不错啊，卡里姆王子。”
她唇角弯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
“为你那‘愚蠢’的阿姐出头的毛头小子？这层伪装，天衣无缝。”
“我承认，我的确没有往这方面想。”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像是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新玩具。
“看来，我之前的评估还是低估了你。”
她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能力和城府。
“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