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疾行。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林间穿梭，如同鬼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我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双腿早已酸软不堪，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我不敢开口询问，也不敢稍有落后，只能咬紧牙关，拼命迈动灌了铅般的双腿。
他的背影冷硬如铁，没有丝毫放缓或等待的意思。方才那瞬间的恍惚和痛楚，仿佛只是我的错觉，早已被更深沉、更冰冷的戒备彻底覆盖。
那阵风，那丝清苦的香气……到底是什么？为何会让他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无数疑问在我脑中盘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有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冷冽气息，无声地警告着我，闭嘴，跟上。
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时，他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处背风的巨大山岩，岩壁下方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凹陷，勉强可以遮风避雨，比昨夜那破庙更加简陋不堪。
“今夜在此歇息。”他声音冷硬，不容置疑，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便径直走到岩壁下最深处，拂去地上的碎石和枯叶，盘膝坐下，立刻闭目调息，仿佛多耽搁一秒都是浪费。
我扶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内衫，被夜风一吹，冷得我浑身发抖。看着他已然入定般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楚再次涌上心头。
他就这样……丝毫不在意我是否跟得上，是否疲惫不堪吗？
我默默走到离他稍远的岩壁另一侧，蜷缩着坐下来，抱紧冰冷的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腹中饥饿难耐，喉咙干得冒烟，但我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色浓重，山风呼啸，如同鬼哭。远处不知名的野兽发出几声悠长而瘆人的嚎叫，更添几分恐怖。
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靠拢了一点，仿佛那样能多一丝安全感。
然而，他只是静坐如磐石，周身气息沉静冰冷，对我的恐惧和靠近毫无反应，仿佛我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时间在寒冷和饥饿中缓慢流逝。我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只能睁大眼睛，警惕地听着四周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心脏因恐惧而缩紧。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的凌昊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眉头无意识地蹙紧，呼吸似乎也变得略微急促了一些，周身那平稳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通过那无形的契约之线，我能隐约感知到他心绪的波动——并非警惕或杀意，而是一种……沉浸在某种压抑梦境中的挣扎和痛苦？
他又梦到了什么？是那个“阿姐”吗？还是……别的？
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极其模糊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别……别过去……”
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梦魇中的惊惧和急切。
我的心猛地一提。别过去？哪里别过去？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那总是一片冰封的脸上，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痛苦和哀求。
“危险……回来……”他再次呓语，这次清晰了一些，那声音里的焦灼和恐惧如此真实，狠狠撞在我的心上。
他在担心谁？让谁回来？
是……那个“她”吗？他梦到了“她”遭遇危险的情景？
巨大的酸涩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揪心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看着他在梦中痛苦挣扎的模样，方才那点委屈和抱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无力。
我该怎么办？叫醒他？还是……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际，他梦中的挣扎似乎变得更加激烈，身体猛地一颤，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落。
“不——！”一声压抑的、近乎绝望的低吼从他喉间溢出，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眸在黑暗中骤然睁开，里面没有平日的冰冷和锐利，只有一片尚未散尽的、深可见底的惊悸和痛苦，甚至……隐隐泛着一丝水光？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促起伏，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醒来，额角的冷汗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四目相对。
他涣散而痛苦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我写满担忧和惊愕的眼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眼中的惊悸和脆弱迅速褪去，如同潮水般退却，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迅速涌起的、铺天盖地的冰冷怒意所取代！
那怒意如此汹涌，如此骇人，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
“你看什么？！”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狰狞的戾气，仿佛被窥见了最不堪、最禁忌的秘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疼得我闷哼一声。
“我……我没有……”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我只是……听到您……好像做了噩梦……”
“闭嘴！”他厉声打断我，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一步步向我逼近，黑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谁准你看？！谁准你听？！”
他的气息因暴怒而变得极其危险，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滚开！”他低吼着，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凌厉的劲风骤然袭来，并非打向我，却狠狠扫向我身侧地面堆积的枯枝败叶！
轰！
枯叶瞬间被气劲点燃，爆起一团耀眼的火焰，又迅速熄灭，只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和袅袅升起的、刺鼻的青烟。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他……他差点就……
凌昊站在原地，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周身的暴戾气息缓缓收敛，但那双眼睛依旧冰冷得吓人，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警告和……一种近乎厌恶的疏离。
“管好你自己。”他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我的心上，“我的事，与你无关。再有多余的好奇心，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重新走回岩壁深处，背对着我坐下，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冰冷而死寂，仿佛刚才那场骇人的爆发从未发生过。
夜风吹过，带着燃烧后的焦糊味，冰冷刺骨。
我抱紧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泣着，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遗弃在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寒冷的黑暗里。
心口的茧，仿佛被那团骤然燃起又熄灭的火焰，灼烧出了一道深深的、焦黑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