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从火锅店出来,李月茹没回家,而是在江边走了很久。江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飞,眼泪却越流越凶。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妈,当年你们找过邓鑫元,对不对?你们骗我说他不愿意等我,骗我说他有了新欢,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的声音带着心虚:“月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他一个农村孩子,给不了你好生活,你出国才有更好的未来。”
“为了我好?”李月茹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你们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的不是国外的学位,不是光鲜的工作,是和他一起在实训楼改图纸,一起实现农机配件的梦想!你们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最想珍惜的人,现在还说为了我好?”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妈!”母亲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会害你?邓鑫元再好,也是农村的,你跟着他,以后要吃苦的!”
“吃苦我也愿意!”李月茹吼了出来,“可现在呢?他结婚了,有了幸福的家庭,我呢?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国外漂了三年,回来连见他一面都不敢!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好未来’?”
挂了电话,李月茹蹲在江边,看着江水拍打着堤岸,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恨父母的自私和专断,恨他们用“为你好”的名义,毁掉了她的爱情;更恨自己的懦弱,当年要是再坚持一点,要是敢跟父母反抗,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周末,李月茹回了一趟母校。
实训楼还是老样子,门口的香樟树更粗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走到当年的工位前,那里坐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低头锉削铁块,动作生疏又笨拙,指尖还沾着铁屑,像极了刚入学时的自己。
“手腕要稳,用力均匀,试试这样握锉刀,能省劲还平整。”李月茹忍不住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女生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露出腼腆的笑容:“谢谢姐姐!你好厉害啊,一看就是老手。我们老师总说,刚开始锉铁块都这样,多练练就好了。”
“你们老师……教得很耐心吧?”李月茹的心跳轻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问。
“嗯!苏老师特别好,不管我们问多少遍都不烦。”女生笑着点头,手里还在反复调整握锉刀的姿势,“对了,姐姐你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吗?以前也在这个工位练过吗?”
李月茹没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香樟树随风晃动,光影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的记忆里——她想起邓鑫元教她操作机床的样子,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却暖得让人心安;想起他们一起加班到深夜,他从食堂打来热乎的奶茶,杯壁凝着水珠,甜意能驱散所有疲惫;想起毕业那天,他在香樟树下,攥着那枚用机床铣出的不锈钢钥匙扣,红着脸说“月茹,我喜欢你,等你毕业,我们就一起搞农机项目”。
那些画面清晰得像昨天,可一转眼,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请问,你是在找什么人,还是在等人吗?”
邓鑫元就站在不远处,穿着挺括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比五年前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可那张脸,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此刻,他的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先是瞳孔骤然一缩,满满的惊讶,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激动,手指甚至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孩子的襁褓;但不过两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又慢慢沉了下去,掠过一丝怅然,最后定格在礼貌却带着距离的笑容上。
“李月茹?”他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沙哑,“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鑫元……”李月茹的声音瞬间发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道歉,“对不起,当年我……”
“都过去了。”邓鑫元轻轻打断她,抱着孩子轻轻晃了晃,语气温和却带着明显的界限感,“这是我儿子,念云。这位是我妻子苏晚。我现在调去重庆化工学院当书记了,今天回母校办点事,顺便带他们娘俩过来走走。”
苏晚笑着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打招呼:“你好,常听鑫元提起你,说你当年在机械设计上很有想法,是个很有天赋的姑娘。”
李月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邓鑫元身上没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职场管理者的沉稳;苏晚站在他身边,眼神里是与他默契十足的温柔;念云在他怀里乖乖的,小拳头攥着他的衣领,模样可爱。她再看向苏晚手里的帆布包,上面印着小小的化工元素图案,不是当年熟悉的机械零件——原来,他的生活早已彻底换了轨道,连身边的风景,都和她记忆里的世界,再也重叠不上了。
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割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一切都晚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实训楼教她锉铁块的助教,不再是那个和她约定一起搞农机项目的少年;他有了新的事业、新的家庭、新的幸福,而她,只是他青春里一段早已落幕的回忆,只能站在原地,抱着那些被时光和现实碾碎的过往,独自吞咽遗憾。
“时间不早了,念云该困了,我们得回去了。”苏晚轻声提醒,伸手帮邓鑫元理了理微乱的衬衫领口,动作自然又亲昵。
邓鑫元点了点头,看向李月茹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的叮嘱:“回国了就好好生活,要是在机械行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对接资源、了解项目,都可以找我。”
李月茹望着他们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在香樟树下站了很久,眼泪无声地滑落,把衬衫领口都打湿了。夕阳西斜,金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晚挽着他的胳膊,他怀里护着念云,三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像一幅完整又温暖的画。而她,是画外那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连靠近的缝隙都没有。
她抬手摸向包上的不锈钢钥匙扣,指尖抚过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月茹”二字——这是邓鑫元当年用实训楼的机床一点点铣出来的,是他们青春里最鲜活的印记。这一刻,她终于狠狠明白:有些机会真的像指间的沙,稍纵即逝。当年她若能多一分勇气,不被父母的顾虑捆住脚步;若邓鑫元能多一分底气,不被“农村出身”“前途未卜”的现实压得退缩,他们或许就能抓住那束属于彼此的光。可爱情和梦想一样,最经不起犹豫,一旦错过了那个恰好的时机,就再也回不去了,再炽热的期待,也会变成空落落的遗憾。
那些对父母的埋怨、对自己的责怪,还有藏了五年的思念,此刻都堵在胸口,最后只能被她悄悄压进心底最深处,成了这辈子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痛。
走出校门时,实训楼的灯一盏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映出来,和当年她与邓鑫元一起加班改图纸的夜晚一模一样。李月茹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擦净眼泪——爱情的故事已经落幕,他的人生早已驶向新的航道,而她的路,也得继续往前走。只是往后的日子里,每当看到机械图纸上熟悉的线条,每当闻到机床旁淡淡的机油味,她总会想起那个在实训楼教她握锉刀、讲参数的少年,想起那场因为错过而再也回不来的青春,想起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也在等你,等我们一起实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