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温泉中学距离敦平乡有80多里地。这所将改变邓鑫元命运的学校比想象中还要破旧,甚至不及读初中的正坝中学。斑驳的围墙,坑洼的操场,教室的窗户玻璃残缺不全。报到处排着长队,大多是和邓鑫元一样衣着寒酸的农村学生。交学费时,邓鑫元的手抖得厉害,生怕弄丢哪怕一分钱。
\"邓鑫元?\"负责登记的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那个中考数学满分的?\"
邓鑫元点点头,感到周围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姐夫在一旁憨厚地笑着,眼里闪着骄傲的光。
办完手续,姐夫没有立即离开。他找到他读书的班主任周老师,两人站在走廊上低声交谈了很久。
姐夫见弟弟兴致一直不高,于是拉着邓鑫元去了学校附近的仙女洞。
\"听说这里许愿很灵。\"姐夫笑着说,\"来,许个愿。\"
邓鑫元站在幽深的洞口,闭上眼睛。他听见风声穿过岩缝的呜咽,闻到潮湿的泥土气息。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改变命运。
回校的路上,姐夫一直在说话,讲他当年在温泉中学读书的趣事,试图逗邓鑫元开心。但邓鑫元只是机械地点头,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分别时,姐夫塞给他五块钱:\"买点好吃的,别饿着。\"
看着姐夫远去的背影,邓鑫元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他跑回宿舍,把脸埋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里,无声地哭泣。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彻底告别那个爱笑爱闹的自己。
那夜,静得出奇,邓鑫元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背心。他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身后是父母和姐夫的呼喊,而面前是无底的深渊。宿舍里其他同学熟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摸出枕下的手帕,擦去满脸的泪水。
第二天清晨,邓鑫元把二哥送的那口琴、笛子和洞箫小心包好,锁进了木箱最底层。从今天开始,他只有一件事要做——学习。二哥当年当读完中师,分配到离家近100里的山村小学教书,那里有20多名孩子在陪伴他还没领到一分钱工资。
当鑫元迈入校门的那一刻,九月的风吹散了夏末的燥热,带来一丝凉意。前路依然艰难,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跨过了第一道坎。
\"邓鑫元?\"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身看见一个梳着中分头、穿着白色太极服的瘦小年轻男子,\"我是高一(3)班班主任赵宏国,你被分到我们班了。\"
赵老师领着他们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一间教室前。门上的油漆剥落殆尽,窗玻璃碎了好几块,用报纸糊着。教室里摆着歪歪扭扭的课桌,几条长凳上坐着十几个学生,有的大声说笑,有的趴在桌上睡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中考全县前五十名!\"赵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前五十名来这儿?骗谁呢!\"
\"肯定是作弊被抓住了吧?\"
\"都闭嘴!\"赵老师一拍讲台,粉笔灰簌簌落下,\"邓鑫元同学因为体检原因没能被师范录取!\"
放学后,赵老师把邓鑫元单独留下:\"学校条件差,但不想读书的人在哪都读不好,想读书的人在哪都能读好。\"他递给邓鑫元一把钥匙,\"教师宿舍后面有个小储藏室,我收拾出来了,你住那儿吧,安静。\"
那间不到六平米的储藏室成了邓鑫元的避风港。没有电灯,他就用墨水瓶做了个煤油灯;冬天漏风,他用旧报纸糊住墙缝;夏天闷热如蒸笼,他就打盆井水放在床边降温。没过几天,邓鑫元从家住学校的同学嘴中获知:“赵老师是学中文的,刚刚从名牌大学毕业,是全国十大青年诗人,大学毕业本来是分配到某大型报社当编辑,因为某种原因被‘遣放’到农村中学教书的。”此后,邓鑫元一直以崇敬的眼光看着这位从来不按照教材教案讲课的“才子老师”。
每天凌晨四点,当校园还沉浸在黑暗中时,邓鑫元就已经坐在煤油灯下开始晨读。他找来初中同学谭伟明他们的习题集,一道一道地做,不会的就记下来,第二天去办公室问老师。
第一次月考,邓鑫元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
\"装什么装,早晚现原形。\"
\"听说他有传染病,离远点。\"
流言蜚语在走廊和厕所里蔓延。有人在他的饭盒里放死蟑螂,有人在他经过时故意咳嗽着说\"小心传染\"。有一天晚自习后,邓鑫元发现自己的课本不见了。他找遍了教室和寝室,最后在厕所的粪坑里看到了漂浮的纸页。
那天晚上,邓鑫元蹲在厕所后面的空地上,用树枝一点一点捞起那些泡烂的书页,铺在石板上晾干。月光冷冷地照在他颤抖的背上,照见一滴砸在石板上的泪水。
第二天,赵老师拿着几本旧课本走进教室,重重地放在邓鑫元桌上:\"这些是我上学时用的,送给你。\"然后转向全班,声音像淬了冰,\"再有下次,直接开除!
就这样,邓鑫元在温泉中学安顿下来。他比任何时候都用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读书,晚上宿舍熄灯后还点着煤油灯学习。他知道,在这所差学校,只有拼命才能不落人后。他托人找来县一中和二中的习题集,自己加餐学习。遇到不懂的,就追着老师问,直到完全弄懂为止。老师们从未见过如此刻苦的学生,都愿意多花时间辅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