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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灯花偶尔炸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更漏缓慢滴落的水声,单调而刻板。林晚夕端坐在花梨木圈椅中,脊背挺直如孤峭青竹,宽大的素色衣袖垂落,掩住了放在膝上的双手。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静谧的阴影,仿佛凝固在画中的仕女。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掩在衣袖下的指尖,正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凉。

云湛坐在书案之后,隔着一方宽阔的紫檀木案几。他姿态闲适,甚至带着几分慵懒,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案头一只小小的青铜香炉。那香炉形制古拙,不过巴掌大小,通体泛着幽暗沉静的铜绿,炉壁上刻满了细密繁复、难以辨识的纹路,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又像是纠缠盘绕的奇异虫豸。炉腹内,一点暗红的火星忽明忽灭,一缕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烟气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特的冷香,丝丝缕缕地渗入书房温暖的空气中。

这香气初闻极淡,像雪后松林深处逸出的寒冽,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甜腻。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萦绕在鼻端,并不霸道,却顽固地不肯散去。

云湛的目光落在林晚夕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如同冬日里浮在冰面上的微光。“林小姐今日的气色,”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清减。可是近来忧思过甚,难以安枕?”

林晚夕抬起眼,眸色平静无波,清澈得能映出跳跃的烛光,也映出云湛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她微微牵动唇角,声音如冰珠落玉盘,清冷而疏离:“劳云先生挂怀。晚夕一切安好。倒是先生,”她的目光扫过那只被他指尖抚弄的香炉,“这炉中异香,倒是别致,从未见过。”

“哦?”云湛眉梢微挑,仿佛就等着她这一问。他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叩击在冰凉的青铜炉壁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小姐好眼力,也好鼻力。”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林晚夕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此香名唤‘牵丝引’。”

“牵丝引……”林晚夕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品咂着这三个字,只觉得那奇异的冷香似乎又浓郁了一分,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名字倒是风雅,却不知有何妙处?”

“妙处么……”云湛低低笑了声,那笑声在幽静的室内荡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他不再看那香炉,反而伸手,从书案旁一个不起眼的锦盒中,取出了一卷东西。

那是一卷帛书。

帛布已然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一种被时光反复摩挲后的陈旧感,如同久病之人枯槁的皮肤。帛布本身也并非寻常的洁白或米色,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沉郁的暗褐色,仿佛曾被什么污秽之物浸染,又或是被干涸的血液长久地沁透。它被一根同样陈旧褪色的黑色丝线草草捆束着,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云湛的手指异常稳定,拈着那卷小小的帛书,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将它缓缓推过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帛书在桌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不疾不徐,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林晚夕面前,距离她的指尖不过寸许。

“林小姐博闻强识,想必对南疆旧事,尤其是那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也有所涉猎?”云湛的声音如同温热的蛇,贴着耳际滑过,带着一种黏腻的、令人脊背发寒的诱导,“此帛上所录,正是关于‘牵丝引’的些许记载。或许,能解小姐心中之惑?”

那卷泛着陈年血渍般暗褐色的帛书,像一块刚从墓穴中掘出的裹尸布,静静躺在深色的檀木上,散发着腐朽与不祥的气息。云湛的话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向她记忆中最阴暗的角落。南疆?旁门左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一股寒气猛地从林晚夕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她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指尖在宽袖的掩护下狠狠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

不能碰!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尖啸。这帛书是饵,是陷阱!那诡异的“牵丝引”香气……她猛地意识到,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冷香,正随着每一次呼吸,更深地渗入她的肺腑,如同无数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上她的神智。

她必须离开!立刻!

林晚夕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带得那杯早已冷却的残茶微微晃动。“云先生的好意,晚夕心领了。”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紧绷的颤音,如同琴弦绷紧到极致时发出的嗡鸣,“只是今日时辰已晚,晚夕身体也有些不适,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她转身欲走,脚步有些虚浮。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书案后云湛的脸。他依旧端坐着,身体甚至没有一丝移动,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骤然加深,如同冰层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露出底下森冷的黑暗。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审视与玩味,而是一种洞悉一切、胜券在握的冰冷嘲弄。

那眼神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夕的心里。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几乎是同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爆裂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只青铜香炉内炸响!

炉腹深处那点原本只是忽明忽灭的暗红火星,骤然间爆裂开来!不是炽热的红,而是一种极其妖异、极其冰冷的幽蓝火星!火星细碎,如同无数只被惊扰的萤火虫,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静谧感,猛地从炉盖的缝隙中喷薄而出,瞬间在香炉上方炸开一小片幽蓝的光晕!

那光晕是如此诡异,如此不祥,瞬间攫住了林晚夕全部的心神!幽蓝的光点跳跃着,旋转着,仿佛拥有生命,在她眼前急速放大、扭曲、变形……

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般当头砸下!眼前云湛那张带着冷笑的脸、那跳跃的烛火、那古朴的书架……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扭曲、旋转、崩塌!世界被那片幽蓝的光晕彻底吞噬、搅碎、重组!

冰冷的香气仿佛化作了实体,不再是丝丝缕缕的缠绕,而是汹涌澎湃的冰河,轰然冲垮了她意识里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神智如同被投入了急速旋转的漩涡,天旋地转,身下的椅子、脚下的地面、整个书房都在疯狂地扭曲、倾斜、塌陷!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即将倾倒的身体。指尖在混乱的视线中胡乱向前探去,仓皇间,似乎触到了桌面上那卷冰冷、滑腻的帛书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与那泛着暗沉血色的陈旧帛布接触的千分之一刹那——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极其尖锐的音叉在她颅脑深处狠狠敲响!又像是沉寂万载的古老铜钟被骤然撞动!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的灵魂深处爆开,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

眼前那片幽蓝跳跃的光点骤然凝固,随即被一股更为强大、更为黑暗的力量粗暴地撕裂、驱散!

眩晕、扭曲、崩塌的世界碎片被一股无形的飓风猛地卷走!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浓得化不开的血色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让她窒息!不再是书房,她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拽入了一个凝固的、血色的梦魇深处!

她看到了!

不是幻觉!是铭刻在骨髓里、每夜都在啃噬她灵魂的景象!

冰冷的青石地面,蜿蜒流淌、尚未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如同一条条狰狞的毒蛇,在地面上肆意爬行,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就在那片血泊的中心,一个身影无力地伏卧着。墨蓝色的锦袍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那是父亲最常穿的那件,他曾穿着它教导自己习字,也曾穿着它在庭院中练剑。此刻,那华贵的衣料被暗红的血浸透,变得沉重而污秽。

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暴凸,死死地抠在冰冷潮湿的石缝里。在那只紧攥的手掌下方,被血和尘土沾染的指缝间,死死地压着一样东西。

一块玉佩!

温润的和田羊脂白玉,即使在浓重的血污和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辨认出那独特的、柔和内敛的光泽。玉佩边缘熟悉的弧度,中心位置那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天然冰裂细纹……那是父亲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是她幼时常常把玩,父亲总会笑着纵容她的心爱之物!

那玉佩的丝绦,是母亲亲手编织的同心结,此刻也被血染成了深褐色,无力地垂落在血泊中。

父亲的手……那只曾经温暖有力、牵着她走过无数回廊、拂过她头顶的手,此刻正死死地压在那块玉佩上,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守护着什么,在传递着什么无声的讯息!

“爹——!”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在林晚夕的喉咙深处炸开!那不是她此刻发出的声音,那是深埋在她灵魂深处,那个在血色现场目睹一切的小女孩发出的、被恐惧和绝望撕裂的悲鸣!这声尖叫穿透了时光,穿透了现实与梦魇的壁垒,在她此刻的识海中疯狂回荡!

眼前的血色、父亲的手、那块染血的玉佩……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震颤!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她的神经,要将她从这极致的痛苦中拖拽出去。

不!不能走!她要看清楚!父亲压着玉佩……他要告诉自己什么?!

林晚夕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疯狂撕扯的漩涡中挣扎,如同一叶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扁舟。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抵抗着那股要将她拖离这血色梦魇的力量,眼球仿佛要瞪裂开来,死死盯住父亲那只压在玉佩上的手,盯住那玉佩边缘熟悉的弧度,盯住那道细微的冰裂细纹……

就在这意识濒临崩溃、视线因剧痛而模糊扭曲的边缘——

她的目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艰难地、一寸寸地,从那只染血的手,从玉佩上移开,向上抬起……

越过父亲倒伏的身躯,越过那刺目的血泊……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站在血泊边缘的人身上。

那个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穿着一身与这血腥场景格格不入的月白色锦袍。袍角干净得不染纤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华贵光泽。

就在那月白锦袍的腰间,悬着一块玉佩!

温润的和田羊脂白玉!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那玉佩边缘熟悉的弧度,中心位置那道独一无二的、细微的天然冰裂细纹!

那块玉佩!

那块被父亲染血的手死死压在身下的玉佩!

此刻,它正悬在那月白身影的腰间!丝绦垂落,轻轻晃动着,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悠然!

“轰——!”

林晚夕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所有的声音、色彩、感知……全部被那悬挂在凶兽腰间的玉佩所吞噬!无边的血色、冰冷的腥气、父亲最后紧攥的手……所有破碎的画面疯狂地旋转、挤压、坍缩,最终凝聚成一个点——那个悬挂在月白锦袍上的、她父亲至死守护的玉佩!

极致的死寂。如同深海,如同古墓。

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玉佩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夕的视网膜上,烫穿了时空的阻隔,将那个血色黄昏的冰冷绝望瞬间拽回眼前,塞满了她此刻的识海。书房里摇曳的烛光、青铜香炉里残余的幽蓝火星、云湛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隔着一层浓稠的血雾。

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血液似乎完全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时间被无限拉长。

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被强行转动,林晚夕的头颅,一寸一寸地抬起。脖颈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她的动作僵硬而滞涩,仿佛承载着万钧之重。

目光,终于一点一点地,艰难地,从自己身前的虚无,移向了书案之后。

烛火的光芒跳跃着,将云湛的身影投射在书房一侧高大的书架上。那影子被拉长、扭曲,随着烛光的晃动而诡异地摇曳、变形。

林晚夕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云湛腰间!

月白色的锦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就在那袍服的右侧腰间,悬着一块玉佩!

温润的和田羊脂白玉!熟悉的、几乎完美的圆形弧度!玉质在烛火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月华!在那光洁玉面的中心,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蜿蜒的天然冰裂细纹,清晰可见!

就是它!

与父亲染血的手死死压着的那块玉佩,一模一样!不!不是一模一样!就是同一块!那道独一无二的冰裂细纹,如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烙印,绝不会有错!

冰冷的绝望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狠狠勒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地咽了下去。

而就在此刻,云湛腰间那块玉佩的影像,与她识海中那片血泊、那只紧攥的手、那块染血的玉佩,轰然重叠!

这重叠的影像,如同一个引信,瞬间点燃了另一个恐怖的画面——那个投射在书架上的、摇曳扭曲的影子!

云湛的影子被烛光拉扯着,摇曳不定。就在林晚夕的目光被玉佩吸引的同时,那扭曲的影子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猛地发生了剧变!

影子的头部骤然拉长、变细,不再是人的轮廓,而是诡异地扭曲、膨胀,两侧伸出尖锐的、如同巨大螯钳般的阴影!躯干部分则疯狂地蠕动、分裂,生长出无数条细长、疯狂舞动的节肢!整个影子在刹那之间,从一个人形的投影,扭曲、膨胀成一只巨大、狰狞、张牙舞爪的——蛊虫!

那蛊虫的阴影覆盖了半面书架,幽暗深邃,无数舞动的节肢仿佛要破影而出,带着令人窒息的邪恶与冰冷!它无声地咆哮着,阴影构成的巨口似乎正对着林晚夕,要将她吞噬!

现实的血色记忆与眼前扭曲的视觉幻象,在这一刻轰然碰撞、融合!玉佩、蛊虫、父亲的手、云湛的脸……所有的界限都彻底模糊、崩解!

“嗬……”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终于从林晚夕死死咬住的牙关中艰难地逸出。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嗬……”又一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云湛腰间那块玉佩上,眼白因极致的惊骇和痛苦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已经被那玉佩和蛊虫的幻影彻底攫走。

云湛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依旧端坐着,姿态甚至比方才更加放松。他微微向后靠了靠,倚在宽大的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捻动着腰间那块玉佩的丝绦。温润的玉质在他指尖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那道细微的冰裂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再是之前的玩味或试探,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带着残忍快意的掌控感。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林晚夕空洞而布满血丝的双眼。

书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林晚夕那压抑不住的、破碎而急促的喘息。

云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平缓,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句句都裹挟着砭骨的寒意,清晰地穿透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钻进林晚夕的耳膜:

“林小姐,”他微微停顿,目光掠过她惨白的脸,最终落回自己指尖把玩的玉佩上,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残忍的炫耀,“此物……眼熟否?”

他抬起眼,再次迎上林晚夕那因极度痛苦和惊骇而几乎失去焦距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道:

“令尊生前,最是珍爱此佩,朝夕不离身。林小姐,可还……认得?”

“令尊生前,最是珍爱此佩,朝夕不离身。林小姐,可还……认得?”

云湛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林晚夕意识深处那片尚未凝固的血海。

“认得”二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父亲临终前那只死死压在玉佩上的手,那指缝间透出的绝望与不甘,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感知,被这两个字瞬间引爆!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猛地撕裂了书房的死寂!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那是灵魂被彻底碾碎时发出的、绝望的哀嚎!

林晚夕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发黑,喉头腥甜翻涌,但她浑然未觉。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如同失控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苦苦维持的所有理智堤坝!什么隐忍,什么筹谋,什么顾全大局……在这一刻统统化为齑粉!眼前只剩下那个月白的身影,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和那块悬挂在凶手腰间、沾着她父亲鲜血的玉佩!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最原始的兽性,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冲上头顶,烧灼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的手,那只一直掩在宽大素袖下的手,在极致的悲愤驱使下,几乎是本能地动了!五指如电,迅疾无比地探入袖中暗袋!

指尖触及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

一支银簪!

簪身细长,顶端被打磨得异常尖锐,在袖袋的黑暗中闪烁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寒芒。这是她最后的依仗,藏在身上以备不测的防身之物,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没有半分犹豫!在身体撞上墙壁、意识被仇恨彻底点燃的瞬间,林晚夕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支冰冷的银簪!手臂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从袖中悍然抽出!

手臂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尖锐的簪尖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银亮轨迹,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直刺向前方!

目标,正是书案之后,那个端坐着、嘴角犹带残忍笑意的——云湛的咽喉!

去死!

就在银簪破袖而出、寒芒乍现的千钧一发之际!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无尽嘲弄意味的嗤笑,清晰地响起。

声音来自云湛。他甚至没有起身,身体依旧保持着那放松的、倚靠的姿态。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陡然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的了然。

这声嗤笑,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另一种早已潜伏在林晚夕体内的力量!

那弥漫在书房每一个角落、被她深深吸入肺腑的“牵丝引”冷香!那些无形的、冰冷的蛛丝,一直缠绕着她的神经,潜伏在她沸腾的血液之下,如同蛰伏的毒蛇!

此刻,就在她因极致的悲愤而心神剧震、气血翻腾、杀意盈天的瞬间,就在她将全部心神和力量都孤注一掷地贯注于手中银簪、刺向仇敌要害的刹那——

那股冰冷的香气,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不再是丝丝缕缕的缠绕,而是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带着毁灭性的剧痛,从她四肢百骸的骨髓深处、从每一根细微的神经末梢,同时狠狠刺出!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

“呃——!”

林晚夕刺出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冻结、麻痹!力量在刹那间被抽空,凝聚于簪尖的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泡,骤然消散!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电流般从手臂迅速蔓延至肩膀、脊椎,最终狠狠攫住了她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剧烈的白光和黑斑覆盖!天旋地转!云湛那张脸在扭曲的光影中变得模糊、狰狞!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再也无法支撑那小小的银簪!

“叮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坠地声响起。

那支凝聚了她全部恨意、饱含杀机的银簪,脱手而出,无力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滚了几滚,最终停在云湛的脚边不远处。簪尖闪烁着微弱的寒光,映照着林晚夕瞬间灰败下去的脸。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全身的感官。不仅仅是手臂的麻痹,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无数冰锥同时贯穿,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撕裂般的痛楚让她无法站立。双腿一软,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墙壁,颓然滑落在地。

脊背摩擦着粗糙的墙面,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但她已无暇顾及。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自己,仿佛这样能抵御那来自体内无处不在的酷刑。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几缕被汗水浸湿的乌发狼狈地黏在惨白的脸颊和颈侧。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烈的痛楚和极致的虚弱而无法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体内那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带来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剧痛。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云湛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锦靴,正稳稳地踏在地砖上,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向着她滑落的位置走来。那沉稳的脚步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云湛的脚步停在林晚夕蜷缩颤抖的身躯前。他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欣赏一件破碎的艺术品。目光扫过她惨白如纸、被冷汗浸透的脸颊,扫过她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最终落在那支滚落在脚边的银簪上。簪尖的一点寒芒,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唇角的弧度冰冷而深刻,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碾碎一切的残酷快意。

“杀意?”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切割着林晚夕仅存的意识,“不错,很纯粹,很炽烈。可惜……”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充满了遗憾的嘲弄,仿佛在点评一件不合时宜的玩具,“太沉不住气了。林小姐。”

他缓缓蹲下身,保持着一种优雅却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拉近了与林晚夕的距离。那股奇异的“牵丝引”冷香,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更加浓郁,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上林晚夕脆弱的神经。

“你以为,这‘牵丝引’只是让你看看幻象那么简单?”云湛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恶鬼低语般的森然,“它引出的,是你心底最深的执念,最烈的恨,最无法控制的杀心……然后,在你心神失守、气血翻腾、杀机毕露的那一刻……”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攫住林晚夕涣散痛苦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刻:

“它会将你沸腾的杀意,化作点燃你自身血脉的毒火!焚心噬骨,痛不欲生!这滋味……如何?”

林晚夕的身体在冰冷的地砖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闷哼。云湛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液,灌入她混乱的意识。杀意……引动……焚心噬骨……原来如此!原来这香,这蛊,这精心布置的陷阱,最终的目的,是让她自己点燃自己!

彻骨的寒意,比身体的剧痛更甚,瞬间冻结了她的骨髓。

云湛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脸上那残酷的笑意愈发明显。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并非去碰触林晚夕,而是探向自己腰间。

指尖,精准地捻住了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他捏着玉佩的丝绦,将它从腰间解下。玉佩在他指尖轻轻晃动,温润的光泽在烛火下流转,中心那道细微的冰裂细纹清晰可见。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晚夕目眦欲裂的动作。

他捏着玉佩,手臂随意地垂下,任由那温润的玉坠,悬停在了林晚夕眼前,距离她模糊的视线不过半尺之遥!

玉佩轻轻晃动着,柔和的光晕仿佛带着某种魔性,瞬间攫住了林晚夕全部的心神。父亲染血的手……那紧压在玉佩上的绝望……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认得它,对吗?”云湛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一种残忍的诱导,“令尊的心爱之物……他死的时候,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吧?”

“不……不……”林晚夕破碎地呜咽着,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视线被泪水模糊,却又死死地盯着那块近在咫尺的玉佩,仿佛那是通往地狱的钥匙。

“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云湛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想知道他临死前,都经历了什么吗?”

他微微前倾身体,凑近林晚夕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却带来地狱般的寒意。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钻进林晚夕混乱不堪的识海:

“他啊……是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挟裹着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劈在林晚夕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之上!

跪着……摇尾乞怜……像条狗……

父亲……那个如山岳般沉稳、如松柏般刚直的父亲?那个教导她“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父亲?那个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低头的父亲?

不!绝不可能!这是亵渎!这是最恶毒的污蔑!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灼热的怒火,混合着无法言喻的屈辱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林晚夕的胸膛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林晚夕口中狂喷而出!

猩红的血雾在昏暗的烛光下炸开,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星星点点,溅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也溅在了云湛月白色的袍角和近在咫尺的靴面上。

血,如同盛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林晚夕的身体在喷出这口心血后,如同彻底断了线的木偶,所有的挣扎和痉挛都在瞬间停止。她瘫软在地,头无力地歪向一侧,乌发散乱地铺陈在血污和冷汗之中。脸色是死寂的灰白,唇边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双眼空洞地大睁着,直直地望着书房顶部的承尘,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仿佛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云湛垂眸,看着溅落在自己袍角和靴面上的几点殷红。那温热的、带着生命余温的液体,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穿了他的从容。他眼中那掌控一切的冰冷嘲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林晚夕。书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火光扭曲、拉长。

成功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压了下去。那口喷溅而出的鲜血,那双彻底失去神采的空洞眼眸……这一切,似乎过于“完美”了。完美得……有些不对劲。

云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未立刻上前探查,反而后退了半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林晚夕散乱沾血的发丝,扫过她灰败死寂的脸颊,滑过她无力垂落的手臂,最终停留在她那只紧贴着冰冷地面的右手上。

那只手,苍白纤细,沾染了尘土和几滴暗红的血渍,看起来脆弱不堪。但云湛的目光,却锐利地捕捉到了——在食指的指尖,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颤抖极其轻微,如同蝴蝶濒死时翅膀的最后一次翕动,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落在云湛眼中,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

几乎就在云湛捕捉到那丝微弱颤抖的同一刹那!

地上那具如同彻底失去生机的“躯壳”,毫无征兆地动了!

不是挣扎,不是抽搐,而是一种诡异至极的、违反常理的弹起!

林晚夕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提起,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和角度,猛地从地面弹起!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而她的目标,赫然不是近在咫尺的云湛!

那只刚刚还紧贴地面、指尖微微颤抖的右手,此刻快如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指尖却并非攻向敌人,而是狠狠地、决绝地抓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响起!

尖锐的指甲,如同锋利的刀片,瞬间撕裂了她左手腕内侧的衣袖!薄薄的素色布料被轻易划开,露出底下白皙细腻的肌肤。

然而,就在那本该光滑的肌肤之上——

一道伤口!

一道极其诡异的伤口!

它并非新伤,颜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如同干涸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某种陈年的烙印。伤口狭长,约莫寸许,边缘并不规则,微微凸起于周围的皮肤,蜿蜒扭曲,如同一条沉睡的、丑陋的暗红色蜈蚣,死死地吸附在她的腕脉之上!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道暗褐色的伤口,此刻竟在微微搏动!仿佛里面禁锢着什么活物,正随着某种诡异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微弱而清晰地鼓胀着!每一次搏动,都让那道伤口周围的皮肤泛起一种病态的青紫色!

就在这伤口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书房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阴寒,让空气都为之震颤!

这嗡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云湛的脑海深处!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他的太阳穴!

云湛的脸色骤然剧变!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冰冷刺痛感,如同最凶猛的毒蛇,瞬间从他四肢百骸的骨髓深处钻出!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和预料!

他闷哼一声,挺拔的身体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黑眸之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骇!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夕手腕上那道搏动着的、如同活物的暗红色伤口,一个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蛊!不是他下的“牵丝引”!

是她!是她自己体内!早已种下的蛊!

林晚夕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撕裂衣袖、露出腕上那道诡异搏动伤口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低沉嗡鸣响起、云湛身体晃动的刹那,她的左手已经抬起!

那只刚刚还软弱垂落的左手,此刻却稳如磐石!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不知何时,竟已拈着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色泽的毫针!那针尖的一点幽蓝,在昏暗光线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

没有丝毫犹豫!

林晚夕拈着那枚幽蓝毫针的左手,快如闪电般落下!针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自己右手腕上那道正在搏动着的暗红色伤口中心!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刺破熟透浆果般的声音响起。

暗红色的伤口中心,被那幽蓝的针尖刺入的地方,骤然鼓起一个小小的、诡异的血泡!那血泡颜色深暗,如同淤积的毒血,瞬间破裂!

一滴粘稠无比、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的血液,从那破裂的血泡中缓缓渗出!

这滴血出现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血腥和某种腐朽甜腻的气息,瞬间在书房内弥漫开来!这气息比之前的“牵丝引”更为霸道,更为阴邪,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污秽感!

林晚夕的身体在针尖刺入伤口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脸色由死寂的灰白,瞬间转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惨白,额角青筋暴凸,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但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那不再是空洞和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决绝!

她的右手,那只刚刚撕裂衣袖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如钩,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狠狠抓向自己左手腕上那滴刚刚渗出的、粘稠的深黑色血珠!

尖锐的指甲,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自己左手腕的皮肤!

“嗤——!”

一道新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滴刚刚从诡异伤口中渗出的深黑色血珠,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林晚夕指甲划破皮肤、新鲜血液涌出的刹那,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竟主动地、迅疾无比地融入了那道新划开的、涌动着鲜红血液的伤口之中!

深黑与鲜红,两种截然不同的血液,在伤口处疯狂地交缠、混合!如同最邪恶的仪式!

林晚夕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后背!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的动作却快得惊人!

就在那滴深黑血珠融入新鲜伤口的瞬间,她的右手食指,已经闪电般蘸取了伤口处那混合了深黑与鲜红、变得粘稠诡异的血液!

指尖染血!

那血液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紫色,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林晚夕猛地抬起头!

那张被冷汗、泪水和血污浸染的脸,惨白如纸,却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某种扭曲的意志而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决绝。她的双眸,因为剧痛和疯狂的意志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此刻却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般,钉在了云湛那张第一次失去从容、写满惊骇的脸上!

她的嘴角,竟在这一片血腥与痛苦之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扭曲的、带着无尽恨意和疯狂嘲弄的弧度!

仿佛来自地狱的厉鬼,在血池中发出的无声诅咒!

她染着暗紫色诡异血液的食指,缓缓抬起,笔直地指向几步之外、因体内那突如其来的血脉悸动和刺痛而心神剧震的云湛。

她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从沸腾的血海中、从无边的痛苦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嘶哑、破碎,却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云…湛……”

“用我…的血……”

“养了…三年…的‘蚀心’蛊……”

她染血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云湛的心口,那抹暗紫色的血迹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

“……滋味…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夕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染血的手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再次软倒下去,重重地跌落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在血泊之中,气息奄奄。

书房内,只剩下那妖异的血腥气无声弥漫,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黑暗。烛火不安地跳跃,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和地上蔓延的血迹,在墙壁上拉扯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无声地咆哮着。

云湛僵立在原地,月白色的袍角沾染着林晚夕喷溅的血点,如同雪地落梅,刺目惊心。方才体内那突如其来的、源于血脉深处的冰冷悸动与尖锐刺痛感,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随着林晚夕的倒下而消散,反而在她嘶哑的诅咒落下后,骤然变得清晰、尖锐!

“蚀心”蛊!

这三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腐朽的甜腻,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的冷静与掌控。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骨髓的最深处,伴随着那尖锐的刺痛,轰然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变得异常沉重、艰涩,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脏腑深处的钝痛和空虚感。那痛楚并不剧烈,却如同跗骨之蛆,阴冷地啃噬着,带着一种缓慢而坚定的侵蚀力量。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他猛地抬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左胸心口!试图压下那诡异而令人心悸的悸动与痛楚。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那丝因林晚夕异动而浮现的惊骇,此刻已化为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以及一种被毒蛇噬咬后、深入骨髓的冰冷忌惮!

她不是猎物!她体内竟然……早已种下如此阴毒的反噬之蛊!用自己的血,养了三年……只为这一刻?!巨大的错愕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就在云湛心神剧震、全力抵御着体内那诡异蛊毒悸动的刹那——

“呼!”

一道锐利至极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快!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一点寒芒,如同蛰伏于暗夜、等待了万载时机的毒蛇之牙,带着刺骨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从林晚夕蜷缩在地、看似已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身体方向,暴射而出!

目标,并非云湛的身体要害!

而是他腰间——那块悬挂在丝绦之上、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寒芒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玉佩与丝绦连接的脆弱玉环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那枚凝聚着云湛无数谋划、也承载着林晚夕无尽血仇的玉佩,应声而碎!

温润的羊脂白玉,在这一击之下,瞬间崩解成数块碎片,连同那断裂的丝绦,无力地向着冰冷的地面坠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玉佩碎裂的脆响,如同一个开启地狱之门的信号。

林晚夕的身体,在寒芒射出的同时,爆发出了远超极限的力量!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在玉佩碎裂的声响中,猛地从血泊中弹身而起!动作决绝、迅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的目标,是那扇紧闭的、雕花的红木房门!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林晚夕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是挣脱牢笼的困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撞在了那扇厚重的房门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扇门框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并未断裂。

然而,撞击的力量也彻底耗尽了她。身体顺着门板软软滑落,瘫倒在门槛之内,一动不动,如同被狂风吹折的花枝。只有微微起伏的肩头和散乱发丝间露出的、沾满血污的侧脸,证明她尚存一丝气息。

就在林晚夕撞门声落下的瞬间——

“笃、笃、笃。”

三声极有韵律、不疾不徐的叩门声,清晰地自门外响起。

声音沉稳、平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门内血腥弥漫、杀机四溢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如同冰冷的秤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书房内,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

烛火疯狂地跳跃着,将地上碎裂的玉佩残片映照得如同散落的星辰,也照亮了云湛脸上那尚未褪去的惊骇与骤然冻结的阴沉。

门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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