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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柳如雪的关注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将林晚夕的意识死死拖拽着,不断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休无止的坠落感,以及心脉深处那如同附骨之疽、永不停歇的噬咬之痛。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无数细小冰冷的毒牙在啃噬她的血肉,提醒她体内寄居着怎样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霉味的凉意拂过她的脸颊。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千斤巨石,林晚夕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野中,没有幽绿的鬼火,也没有湍急的地下暗河。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蛛网和灰尘的腐朽梁木。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硌着她的骨头,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气。空气凝滞,带着一种被遗忘的、死寂的霉腐味道。

不是藏书阁深处,不是冰冷的地下河。这里……是哪里?

她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从后背撕裂开来!是那道被守卫刀锋划开的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心脉处的蛊虫似乎被这动静惊扰,啃噬的力度骤然加剧!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心脏!

“呃……”林晚夕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抠入身下冰冷的泥土。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下,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冰冷、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模糊的意识边缘响起,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地方,又似紧贴着她的耳廓:

“活着,就还有用。”

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却像一道冰冷的激流,强行刺穿了她沉沦的意志。

林晚夕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依旧是那片腐朽的梁木和厚厚的灰尘。没有人影。那个声音……是紫衣人!她还在!或者说……她把自己安置在了这里?

“活着……还有用?”林晚夕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这算什么?一句冰冷的评价?还是……一个无法摆脱的契约?她成了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这念头带来的屈辱和寒意,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后背的刀伤和心脉的蛊毒,痛得她眼前发黑。汗水混合着泥土的污迹,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她终于勉强半坐起身,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破败的房间,或者说,更像是一间废弃已久的柴房。四壁是粗糙的土坯,糊墙的泥巴早已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草梗。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地上积着不知多少年的尘土,混杂着枯草和不知名的碎屑。唯一的一扇破木窗被几块歪斜的木板钉死,缝隙里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和腐朽的气息。

紫衣人……把她丢在了这样一个地方?让她自生自灭?那句“活着还有用”,更像是一种漠然的宣告——如果她撑不下去死了,便毫无价值。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不甘的怒火,猛地从林晚夕心底窜起!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蛊毒未解,饲主未明,赵铁鹰还活着!还有那个神秘莫测、视她为工具的紫衣人!

她咬紧牙关,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自己身上。夜行衣早已被地下暗河的冰水浸透,又被这里的尘土沾染,变得又冷又硬,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伤口被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新的痛楚。

指尖终于触到怀中紧贴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有一点微弱的暖意。她小心翼翼地探入,指尖触到了那半页被水浸透、几乎糊成一团的残卷。

残卷……活取人心……热…血…淬……

冰冷的字句再次浮上心头,带来比身体剧痛更深的寒意和恶心。她用力闭上眼,将残卷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这邪术,她绝不会用!绝不!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这废弃小屋的门外!

林晚夕全身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死死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钉在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上!

是追兵?!赵铁鹰的人找到了这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蛊虫的噬咬,带来尖锐的痛楚,几乎让她窒息。她甚至能感觉到心口皮肤下那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蛊虫被强烈的敌意和杀机刺激得异常活跃!

门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林晚夕的瞳孔骤然收缩!藏在袖中的手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哪怕只有一口气,她也要撕下对方一块肉!

然而,门外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好奇和谨慎的声音:

“喂……里面……有人吗?夕妃娘娘?是您在里面吗?”

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并非守卫那种粗粝的杀气。

夕妃娘娘?这个称呼让林晚夕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滞!她怎么会被人这样称呼?而且……听声音,似乎只是个宫女?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张清秀却带着几分怯生生神色的少女脸庞探了进来,梳着寻常宫女的发髻。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宫装,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盖着布的食盒。

少女的目光在昏暗破败的小屋内扫视了一圈,立刻落在了蜷缩在墙角、浑身狼狈、眼神却如同受伤孤狼般锐利的林晚夕身上。少女明显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夕…夕妃娘娘?”少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不定,目光飞快地扫过林晚夕染血的衣衫、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戒备的眼睛,“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这…这地方是冷宫废弃的杂物院,没人住的……”

冷宫?废弃杂物院?

林晚夕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念头——是紫衣人!她把自己安置在了皇宫最偏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这个宫女……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林晚夕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威胁性。心口的蛊虫因为她的戒备和杀意,噬咬得更加疯狂,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眩晕。

少女被林晚夕的眼神和语气吓得又退了一步,差点撞在门框上,手中的食盒也晃了晃。她定了定神,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奴婢…奴婢叫小荷,是…是御花园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她飞快地抬眼偷瞄了一下林晚夕,又赶紧低下头,“奴婢…奴婢刚才路过这边,远远看到……看到好像有人影进了这个院子……这地方平日里闹鬼,没人敢来的……奴婢一时好奇,就…就过来看看……”

“闹鬼?”林晚夕冷笑一声,声音冰冷,“那你看到了什么?”她紧盯着这个自称小荷的宫女,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找出破绽。是赵铁鹰派来的探子?还是……紫衣人安排的?那句“活着还有用”,难道是指派了人来监视她?

“奴婢…奴婢就看到娘娘您……”小荷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娘娘您…您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要不要奴婢去禀报管事嬷嬷或者……或者请御医?”她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林晚夕后背被刀锋撕裂、被血浸透的衣衫,小脸吓得煞白。

“闭嘴!”林晚夕低喝一声,牵动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剐过小荷的脸,“今日所见,你若敢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她没有说完,但那森冷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威胁,已让空气都仿佛凝固。

小荷浑身一颤,手中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碗碟碎裂声在死寂的小屋里格外刺耳。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瑟瑟发抖:“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饶命!奴婢这就走!这就走!”

她连滚带爬地起身,看也不敢再看林晚夕一眼,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破屋,消失在惨淡的天光里。只留下地上倾覆的食盒、碎裂的碗碟和泼洒出来的、早已冰冷的残羹剩饭,散发出淡淡的馊味,混合着屋内的霉腐气,更加令人窒息。

林晚夕紧绷的身体在小荷逃离后瞬间松懈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墙角。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刚才强撑的威吓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心脉处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反扑,疯狂撕扯着她的意识。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后背伤口的灼痛。

她看着地上那摊狼藉的食物残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那个叫小荷的宫女……是偶然闯入?还是……被人有意引来的?紫衣人?她到底想做什么?

蛊虫的啃噬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狂暴。林晚夕能感觉到,那东西正在她的心脉深处苏醒,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痛苦和虚弱。残卷上那血腥的“淬炼”之法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难道……这就是紫衣人让她“有用”的方式?让她在绝望中走向那条血腥的绝路?

“不……”林晚夕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血腥气。她死死攥着胸口衣襟,仿佛要按住那躁动不安的蛊虫。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

“闹鬼?”

一声清越婉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语调响起,打破了“凝香苑”内暖阁的宁静。

暖阁临窗,窗外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朵簇拥着,映着午后明媚的春光。室内熏着清雅的梨花香,袅袅青烟从错金博山炉中逸出。临窗的紫檀木矮榻上,斜倚着一位宫装丽人。

她身着一袭天水碧的云锦宫装,料子轻薄柔软,泛着流水般的光泽,只在领口和袖缘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枝疏淡的梨花,雅致脱俗。乌黑如云的发髻松松挽就,斜插着一支点翠嵌珠的蜻蜓簪子,流苏垂落,随着她微微侧头的动作轻轻摇曳,映衬着那张欺霜赛雪、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容颜。正是如今后宫风头正盛、圣眷优渥的柳如雪。

此刻,她纤长如玉的手指正拈着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目光却并未落在面前的棋盘上,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在矮榻前、兀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小荷。

“是……是……”小荷头也不敢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在冷宫废弃杂物院的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她刻意隐去了夕妃那如同恶鬼般可怕的眼神和威胁,只着重描述了她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地蜷缩在那鬼地方的情景。

“浑身是血……冷宫废弃的杂物院……”柳如雪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的白玉棋子轻轻敲击在紫檀木的棋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她那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微微眯起,流转间透出几分深思。“夕妃……前几日陛下不是还传召过她侍寝么?怎会弄得如此狼狈,还跑到那种地方去了?”她像是在问小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奴婢……奴婢不知道……”小荷把头埋得更低了,“奴婢当时吓坏了,夕妃娘娘……娘娘的样子很吓人……像是……像是……”她不敢说“恶鬼”两个字,只能含糊其辞。

柳如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如同微风拂过水面留下的涟漪。她放下棋子,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很吓人?”她轻轻啜了一口香茗,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那你可看清了,她伤在何处?是刀剑伤?还是别的什么?”

“好像……好像是后背!”小荷努力回忆,身体还在轻微颤抖,“衣服被划开好长一道口子,血都浸透了……看着……看着像是被刀砍的!”

“刀伤?”柳如雪挑了一下精心描画的黛眉,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玩味取代。在这深宫禁苑,堂堂妃嫔,竟被人用刀砍伤?还躲到冷宫废弃的角落?这夕妃身上,还真是迷雾重重。

“还有呢?”柳如雪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小荷身上,带着无形的压力,“她除了狼狈,可还有什么异常之处?说了什么话?或者……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小荷被柳如雪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紧,努力回想:“异常……奴婢只觉得她眼神好吓人,像要吃人……说话……说话声音很哑,像破锣……特别的东西……”她忽然想起食盒打翻时,隐约看到夕妃娘娘手里好像紧紧攥着一团黑乎乎、像是破布又像是烂纸的东西,“她手里……好像死死抓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

“哦?”柳如雪眼中的兴趣更浓了。她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好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若让我听到外面有半点风言风语……”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只是那双清亮眸子里瞬间闪过的一丝冷意,已让小荷如坠冰窟。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谢娘娘!谢娘娘!”小荷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暖阁。

暖阁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熏炉中檀香袅袅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柳如雪重新倚回软枕,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绚烂的海棠,眼神却有些飘远。

夕妃……林晚夕。

这个数月前突然被陛下从宫外带回、一入宫便封了妃位、却几乎从未在人前露面、低调得近乎诡异的女人。柳如雪曾以为这不过是陛下又一时的猎奇心起,弄了个空有皮囊的草包回来,如同他过往那些短暂宠幸过的莺莺燕燕。毕竟,一个毫无根基、连家族姓氏都语焉不详的孤女,又能在这深宫掀起什么风浪?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一个被刀砍伤、躲藏在冷宫废墟中的妃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更让柳如雪在意的是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她记得清楚,前几日陛下传召夕妃侍寝后,第二日便神色不愉。当时她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君王喜怒无常。可紧接着,就隐约听闻夕妃似乎“病了”,陛下只吩咐太医院随便派了个医女去看过,便再无下文,甚至未曾踏足夕妃居住的“落霞轩”一步。

这不合常理。以陛下对新鲜事物的热度,一个刚得宠幸的妃子“病”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该多几分关注。如此冷淡处置,要么是厌弃到了极点,要么……就是这“病”本身,或者夕妃这个人,藏着让陛下都感到棘手、甚至忌讳的东西。

刀伤……冷宫……攥在手里的东西……还有小荷描述中那如同困兽般绝望又凶狠的眼神……

柳如雪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棋盘边缘。这夕妃,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像一团突然闯入深宫旋涡的迷雾,带着危险的气息。而陛下刻意的冷落……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隔离。

“来人。”柳如雪轻声唤道。

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面容沉静的大宫女应声而入,垂手侍立:“娘娘有何吩咐?”

“去太医院,”柳如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就说我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睡眠不佳,想问问前几日给落霞轩夕妃娘娘诊脉的是哪位太医?开的什么方子?那方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娘娘。”宫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柳如雪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海棠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落下几片粉白。

夕妃……林晚夕。她倒要看看,这团迷雾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而陛下刻意的冷眼旁观,又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在防备着什么?

---

落霞轩。

名字雅致,位置却实在偏僻。远离了六宫主殿的喧嚣繁华,孤零零地坐落在御花园西北角一片稀疏的竹林之后。宫苑不大,几间殿宇也显得有些陈旧,透着一股被遗忘的寂寥。

柳如雪乘坐的四人抬暖轿在落霞轩略显破旧的朱漆宫门前停下。她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款步下轿。今日她换了一身更为素雅的月白云纹锦缎宫装,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羊脂白玉簪,通身清雅,不显山不露水。

宫门虚掩着,门口连个守门的太监都没有。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柳如雪身边的宫女上前一步,轻轻叩响了门环。

过了好一会儿,宫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半旧青色宫装、面容憔悴、眼睛红肿的小宫女探出头来,看到门外仪态尊贵的柳如雪和她身后随侍的宫人,明显吓了一跳,慌忙打开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叩见柳妃娘娘!不知娘娘驾临,奴婢该死!”

“起来吧。”柳如雪声音温和,目光却已越过跪地的小宫女,快速扫过院内。庭院不大,打扫得还算干净,但角落里的杂草显然有些时日未清理了,透着一股萧索。正殿的窗户紧闭着,静得有些异样。“夕妃妹妹可在?听闻她身子不适,本宫特来探望。”

小宫女站起身,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明显的慌乱:“回…回娘娘话,我家娘娘……娘娘她……病得厉害……一直昏睡着……恐……恐怕不能起身见娘娘了……”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通往正殿的路上,眼神躲闪。

柳如雪眸光微闪,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昏睡着?前日不是还说只是受了些风寒么?怎地如此严重了?”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步,“无妨,本宫就在外间看看妹妹,不扰她休息。”

“娘娘!娘娘不可!”小宫女更加慌乱,竟下意识地伸开双臂想要阻拦,“太医……太医说娘娘需要静养!不能见风!更不能见……”她情急之下差点说漏嘴,连忙刹住,脸色煞白。

“不能见什么?”柳如雪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上了一丝无形的威压,“本宫一片诚心前来探视,你这奴婢一再阻拦,是何道理?莫非……这落霞轩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宫女吓得再次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语无伦次,“只是……只是娘娘她……她病得真的很重……样子……样子很不好看……怕……怕冲撞了柳妃娘娘您……”

“样子不好看?”柳如雪心中疑窦更深。她不再理会跪地哀求的小宫女,对身后使了个眼色。两名身材健硕的嬷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开了那挡路的小宫女。

柳如雪莲步轻移,径直走向紧闭着殿门的主殿。

推开殿门的刹那,一股浓烈得呛人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殿内光线昏暗,窗户都被厚厚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压抑感。

柳如雪微微蹙眉,扶着宫女的手走了进去。目光立刻锁定了内室垂落的纱帐。

纱帐内,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一动不动。

床边,一个穿着太医官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弯着腰,似乎在查看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直起身,回过头来。当看清来人是柳如雪时,他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随即强自镇定下来,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微臣刘文清,叩见柳妃娘娘!”

柳如雪的目光在刘太医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和床上那毫无动静的人影之间扫过。她缓步上前,声音听不出喜怒:“刘太医辛苦了。夕妃妹妹病情如何?”

“回娘娘,”刘太医低着头,不敢看柳如雪的眼睛,声音有些发紧,“夕妃娘娘……这是急症攻心,加上外感风寒,导致气血两亏,邪气入体,伤了根本……故而昏迷不醒,脉象也……也颇为紊乱虚弱……”

“哦?急症攻心?外感风寒?”柳如雪走到床边,隔着纱帐,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床上的人影。锦被盖得很严实,只露出一点散乱乌黑的发顶。那浓烈的药味之下,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似乎更明显了些,让她心头莫名地一跳。

“是……是的。”刘太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脉象紊乱虚弱?”柳如雪伸出手,作势要去掀那厚重的纱帐,“本宫也略通医理,倒要看看,是何等凶险的脉象。”

“娘娘不可!”刘太医几乎失声叫了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补救,“娘娘!夕妃娘娘此症……此症有几分像是……像是‘离魂症’!最忌惊扰!若贸然掀开帐子,让娘娘神魂受惊,恐……恐有性命之虞啊!”他语速极快,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离魂症?”柳如雪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寒光一闪。她缓缓收回手,目光如冰刀般刮过刘太医那张汗津津的脸,“刘太医,你确定?”

“微臣……微臣不敢妄言!”刘太医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只是……只是症状有几分相似……还需……还需静观其变……”他已是语无伦次。

柳如雪没有再逼问。她静静地站在纱帐外,隔着那层薄薄的阻碍,凝视着帐内那毫无生气的轮廓。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刘太医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那股腥甜的气息,在浓重的药味掩盖下,丝丝缕缕,如同附骨之蛆,萦绕不去。

离魂症?呵。

柳如雪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欲盖弥彰!这刘太医在撒谎!帐内的夕妃,绝非简单的风寒或者什么离魂症!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是为了掩盖什么?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又是什么?

她想起小荷描述中那后背狰狞的刀伤,想起夕妃手中紧攥的黑乎乎的东西……还有此刻这落霞轩内外异常的寂静和防备。

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柳如雪的心头。

难道……夕妃林晚夕,根本不是生病?

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纱帐,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在风中摇曳的竹林,眼神变得幽深难测。陛下刻意的冷落……刘太医反常的遮掩……这落霞轩诡异的死寂……还有那个如同人间蒸发般、却又在冷宫废墟留下痕迹的夕妃……

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而那个叫林晚夕的女人,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特别”得多。

柳如雪不再停留,转身,在宫女嬷嬷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离开了落霞轩。只是临出门前,她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主殿窗棂下那片略显松动的泥土,以及泥土边缘……几片被踩入泥中、几乎难以辨认的、带着奇异纹路的紫色花瓣碎片?那颜色……深紫近黑,花瓣边缘带着不自然的卷曲。

她脚步未停,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径直上了暖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柳如雪端坐其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冰凉的云锦纹路,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深不见底的弧度。

夕妃……林晚夕。看来,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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