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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禁足惩处

萧承烨的马车恰好“路过”宫门。

他掀开车帘,正看见慕容华掐着“老妪”的脖子,将其狠狠掼在车辕上。

“皇叔这是何意?”太子声音冰冷,“当街行凶,置国法于何地?”

翌日朝会,太子以“癔症发作,神智昏聩”为由,奏请皇帝将慕容华禁足王府。

太医呈上的脉案和那截染血的冰蚕丝甲残片,成了最有力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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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血腥气如同粘稠的蛛网,死死缠绕着狭窄的暗巷。车夫歪倒在车辕上,一支漆黑的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脖颈,箭尾的羽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温热的血液正顺着车辕木纹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拉车的驽马不安地喷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却也被这浓烈的死亡气息所慑,不敢嘶鸣。

车厢内,林晚夕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厢壁,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指尖扣着三枚边缘淬着幽蓝寒光的菱形薄刃,冰魄丹的药力在体内奔涌,强行压榨着因母蛊被禁锢而翻腾的气血,将五感提升到极致。她捕捉着巷子两端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瓦片细微的摩擦,夜风掠过墙头枯草的轻响,甚至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

巷口和巷尾,如同两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息。绝对的死寂比刚才的弩箭齐发更令人窒息。她知道,那些阴影中的猎手并未离去,他们在等,等一个必杀的时机,或者等她沉不住气主动暴露。时间在粘稠的恐惧中缓慢爬行,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

不能坐以待毙!

林晚夕眼神一厉。左手闪电般探入夜行衣内袋,摸出两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的圆球。她毫不犹豫,用尽全力朝着巷口的方向狠狠掷出!

“噗!噗!”

圆球并非砸向地面,而是在半空中就猛然爆开!没有火光,没有巨响,只有两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辛辣刺鼻气味的灰黑色烟雾瞬间膨胀弥漫,如同两张巨大的幕布,顷刻间将整个巷口笼罩!

“咳咳咳!”几声猝不及防的呛咳和压抑的惊呼从巷口方向传来!这特制的“鬼瘴烟”不仅遮蔽视线,其内含的毒椒粉和迷幻草末更能瞬间刺激眼鼻喉,扰乱心神!

就是现在!

在烟雾爆开的刹那,林晚夕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完全相反的巷尾方向暴射而出!她的速度提升到极限,身体几乎贴地掠行,夜行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带起一道模糊的残影。三枚淬毒薄刃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射向任何敢于阻拦的目标。

“想跑?留下!”一声低沉的怒喝从巷尾上方响起!伴随着喝声,两道黑影如同巨大的夜枭,从两侧屋檐上猛扑而下!凌厉的刀光撕裂夜幕,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左一右,交叉斩向她前冲的必经之路!刀锋未至,那森冷的杀意已激得她后颈汗毛倒竖!

果然还有伏兵!林晚夕瞳孔骤缩,前冲之势毫不停顿,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她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身体如同折断的柳条,险之又险地从两片致命的刀光缝隙中硬生生滑了过去!冰冷的刀锋几乎擦着她的后背掠过,割裂了夜行衣,留下两道冰凉的寒意。

她甚至能闻到刀身上淡淡的血腥和铁锈味!

身体滑过的同时,扣在指间的三枚薄刃如同毒蛇的獠牙,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没有射向扑下的两名刀手,而是射向他们身后屋檐阴影更浓处——那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半蹲着,手中端着一具闪烁着寒光的劲弩!

“呃!”一声闷哼响起,伴随着弩机脱手的哐当声!那个弩手显然没料到目标在如此绝境下还能反击,更没料到这反击如此刁钻致命!一枚薄刃深深钉入他持弩的手腕,另外两枚则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咽喉和心口!他身体一僵,如同破麻袋般从屋檐上栽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老七!”两名扑空的刀手又惊又怒,攻势受挫。林晚夕却借着这一阻的间隙,身形毫不停滞,脚尖在巷壁凸起的砖石上一点,速度再增,如同一道真正的黑色闪电,瞬间冲出了巷尾的包围圈,没入外面更为复杂交错的街巷网络之中!

“追!她跑不远!”巷口方向,烟雾中冲出几个狼狈的身影,为首者正是那疤面汉子,他捂着被烟雾刺激得涕泪横流的眼睛,嘶声怒吼,“发信号!通知各路口!封锁城南!”

尖锐刺耳的响箭声再次撕裂夜空,这一次,是连续三声!急促而凄厉,带着不死不休的意味,在寂静的城池上空回荡。整个城南区域的黑暗仿佛都被惊醒,无数蛰伏的暗影开始朝着槐树胡同的方向急速收缩、围拢。

林晚夕在迷宫般的陋巷中疾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冰魄丹的药力在剧烈消耗,强行压制母蛊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细针在经脉内攒刺。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衣袂破风声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几道凌厉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锁定了她的后背!

前方出现一个三岔口。左右两条路相对宽阔,隐约可见远处巡城卫兵的火把光亮。中间一条则狭窄幽深,堆满杂物,是条死胡同!追兵显然也看到了,呼喝声带着狞笑从后方逼近,封死了左右去路。

林晚夕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条看似死路的狭窄巷道!身后追兵大喜过望,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加速扑来!

就在冲入死胡同深处、前方已是高耸墙壁的刹那,林晚夕猛地顿住身形,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左侧一折,闪电般撞向一扇毫不起眼、布满污垢的木门!那木门在她肩头撞击下,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她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反手一推,“咔哒”一声轻响,门内似乎有机括落下,将木门重新锁死!

“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几乎同时砸在木门之上!外面传来气急败坏的怒骂:“撞开!给我撞开这破门!” 然而那看似腐朽的木门,在数名好手的猛力撞击下,竟只是微微震颤,发出沉闷的响声,纹丝不动!

门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一种陈年药材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林晚夕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剧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里衣,顺着鬓角滑落。刚才那一系列生死一线的爆发和闪避,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冰魄丹的效力正在急剧衰退,被强行压制的母蛊在体内疯狂躁动,每一次挣扎都带来脏腑撕裂般的剧痛,喉头涌上一阵阵腥甜。

她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向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壁,沿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移动了七步,然后向下,在一块略微松动的石砖上用力一按。

“轧…轧…轧…”一阵沉重而缓慢的机械转动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脚下平整的地面无声地向下沉降,露出一道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行的石阶,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土腥味的寒气从下方涌出。

林晚夕毫不犹豫,扶着湿滑的石壁,一步步向下走去。身后的入口在她踏入后,再次无声地合拢,将所有的追捕、血腥和喧嚣彻底隔绝。

地窖不大,四壁皆是夯实的黄土。角落里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随着她的进入,灯芯“噗”地一声自行燃起,散发出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一张粗糙的石床,一个同样石质的矮几,便是全部陈设。石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身影,笼罩在宽大的灰色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你引来了尾巴,还不少。”斗篷下传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听不出年纪,也辨不出男女,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

林晚夕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异常清晰:“‘蚀骨缠’…失败了。慕容华穿了冰蚕丝甲。”

斗篷下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一只骨节异常粗大、皮肤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按在了林晚夕的腕脉上。那手指冰冷得如同铁石,搭在脉搏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压迫感。片刻后,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母蛊反噬不轻。冰魄丹只能压制一时。慕容华…竟有冰蚕丝甲?此物早已绝迹南疆。”

“是。”林晚夕喘息着,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与惊悸,“他不仅穿了,还…在剧痛中保持了清醒!他闻到了‘牵机’香的味道!”她将偏殿中慕容华如何抓住她手腕,如何低语点破香料的情形快速说了一遍。

斗篷人沉默片刻,那只枯槁的手收回了斗篷的阴影里。“此人心志之坚,远超预估。冰蚕丝甲扰乱了‘蚀骨缠’,也让他承受了更大的痛苦,反而可能…刺激了他的神智。”嘶哑的声音顿了顿,“萧承睿呢?”

“他起了疑心,宣了秦时验蛊!”林晚夕眼中寒光一闪,“我碾碎了‘牵机’,服了冰魄丹脱身。但秦时一到,蛊毒之事必瞒不住!林府…恐怕已被监视甚至包围。”

“此地亦非久留。”斗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槐树胡同外围的暗桩已被惊动,萧承睿的‘影鳞卫’正在收缩包围。天亮之前,必须转移。”

就在这时,林晚夕脸色骤然一变!她猛地捂住心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一股远比之前猛烈十倍的阴寒戾气,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脏腑!那感觉,与偏殿中慕容华承受的剧痛如出一辙!

“呃啊…”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的泥土里。冰魄丹的药力如同退潮般消散,被强行压制的母蛊感应到了远方“蚀骨缠”的狂暴,瞬间挣脱了束缚,开始疯狂反噬宿主!更让她惊骇的是,这一次的反噬,似乎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慕容华的意志冲击!仿佛他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将自身承受的痛苦,加倍地、清晰地传递回来!

“他…他在引动蛊虫!”林晚夕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痛得眼前阵阵发黑。慕容华在用意志对抗蛊虫的同时,竟在尝试反向影响母蛊!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精神力量?

斗篷人枯槁的手再次闪电般探出,这次,指尖夹着一根三寸长的、通体漆黑的骨针!针尖闪烁着不祥的幽芒。骨针快如毒蛇吐信,瞬间刺入林晚夕颈后一个隐秘的穴位!

“嗤!”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阴冷的能量强行灌入!林晚夕身体猛地一僵,喉头涌上的腥甜被硬生生压了回去。那肆虐的母蛊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狂暴的反噬瞬间被强行遏制,但那股来自慕容华的冰冷意志冲击,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她识海中留下阵阵刺痛的余波。她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白得透明。

“他…在报复…”林晚夕喘息着,眼底是骇然与更深的恨意。慕容华不仅扛住了“蚀骨缠”,甚至找到了利用这联系反击她的方法!

“时间不多了。”斗篷人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他既能反向引动母蛊,说明对‘蚀骨缠’并非全然无知。秦时一到,冰蚕丝甲上的蛊毒痕迹便是铁证!萧承睿必会借此发难,彻底清查与你有关的一切!必须在他布下天罗地网之前…”

话音未落,地窖顶部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响,像是机括被触动的细微声音!紧接着,一阵几乎微不可闻、却极其规律的“叩、叩叩、叩”的敲击声,从他们头顶的土层传来!三短一长,带着特定的节奏!

斗篷人猛地抬头,兜帽阴影下的目光锐利如电:“是老妪的信号!外面有变,速撤!”

几乎在信号传来的瞬间,林晚夕强撑着站起,眼中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都被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取代。她迅速褪下身上沾染了尘土和汗渍的夜行衣,露出里面另一套同样深色但材质略不同的劲装。斗篷人则从石床下的暗格里快速取出两套粗陋的麻布衣服和一张新的、带着鱼腥味的人皮面具。

“走暗道,去西城骡马市!”斗篷人的声音斩钉截铁。他走到地窖另一侧看似平整的土墙前,手指在几处不起眼的凹陷处快速按动。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后,土墙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漆黑潮湿的地道,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地道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斗篷人率先钻入地道。林晚夕最后看了一眼这昏暗的地窖和地上自己吐出的那滩暗红血迹,毫不犹豫地俯身跟上,身影迅速被地道的黑暗吞噬。滑开的土墙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地面机括复位,只留下那盏孤灯在石台上摇曳着昏黄的光,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和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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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熹,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宫城上方,透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慕容华王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门前肃立着两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东宫卫率士兵,如同两排冰冷的铁塑,隔绝了内外。空气凝滞,连晨起的鸟雀都噤了声。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由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扯着,慢悠悠地从空旷寂静的长街另一头驶来。马车毫不起眼,车辕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背的老车夫,他裹着一件油腻发亮的破袄,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仿佛随时会从车辕上栽下来。马车行至距离王府正门约莫百步之遥时,那老车夫像是终于被清晨的寒意冻醒,迷迷糊糊地一勒缰绳,马车便缓缓停在了路边。

车帘微微掀开一道缝隙。缝隙后,是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正是伪装成倒泔水仆妇“张嫂”的林晚夕。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死死钉在王府紧闭的大门和那些森严的东宫卫率身上。冰魄丹的药力早已耗尽,母蛊反噬和慕容华意志冲击带来的双重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的隐痛。但此刻,这些痛苦都被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焦灼所压制。

慕容华被带回王府已经一夜。秦时验蛊的结果如何?冰蚕丝甲上的痕迹是否暴露?萧承睿接下来会怎么走?王府内此刻是何种情形?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翻腾。她必须知道!哪怕只是最外围的风吹草动!她冒险返回靠近王府的区域,就是为了捕捉可能的信息碎片——比如,慕容华是死是活?比如,东宫是否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证据开始下一步行动?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王府大门纹丝不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东宫的卫兵如同冰冷的石像,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们是活物。街面上空空荡荡,连个打更的更夫都没有,显然已被提前清场。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林晚夕几乎要放弃,准备示意车夫离开时——

“轧轧轧——!”

一阵沉重而缓慢的机械转动声,打破了死寂!王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竟然缓缓向内打开了!

林晚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逐渐扩大的门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慕容华,而是四名神情肃穆、腰佩长刀的王府亲卫。他们步履沉重地走出大门,分列两侧。紧接着,一架由四人抬着的、覆盖着厚厚锦缎的步辇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步辇上的人影被锦缎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玄色的袍服下摆,纹着暗金色的蟒纹。

是慕容华!

林晚夕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竟然还活着?!还能被抬出来?秦时的验蛊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还是…萧承睿另有打算?

步辇被稳稳地放置在门前的空地上。抬辇的亲卫垂手退开。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架沉默的步辇上。

片刻后,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骨节分明的手,从锦缎下缓缓探出,抓住了步辇边缘的扶手。那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接着,覆盖的锦缎被猛地掀开!

慕容华坐在步辇上。

仅仅一夜,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佝偻着,靠在椅背上,如同被风霜摧残殆尽的枯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瘦削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嘴唇干裂发乌,残留着暗红的血痂。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紧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裹着他,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浓重的衰败和死亡气息。

然而,就在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显露在众人面前的刹那——

“铮!”

王府大门两侧,所有东宫卫率士兵手中的长戟猛地一顿地,发出整齐划一、金铁交鸣的巨响!那声音冰冷、肃杀,带着毫不掩饰的威慑!如同在警告,又像是在宣告某种掌控!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步辇上那虚弱不堪的人身上!

“呃!”慕容华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那双曾经深邃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瞳孔因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刺激而急剧收缩扩散,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濒死的灰败。但就在这片灰败之中,一股被强行激起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暴戾凶光骤然迸射出来!那光芒疯狂、混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噗!”他上身剧烈地向前一倾,一大口暗红发黑、带着内脏碎块的血猛地喷溅在步辇前冰冷的地面上!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王爷!”王府的亲卫们脸色剧变,惊呼着就要上前。

“滚开!”一声嘶哑破碎、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慕容华喉咙里挤出!他猛地挥开试图搀扶的亲卫,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与混乱的眼睛,如同失控的探照灯,带着择人而噬的凶戾,毫无焦距地扫视着门前的空地、肃立的东宫卫率、以及…那辆停在百步之外、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林晚夕藏在车帘缝隙后的眼睛,猝不及防地与那双疯狂混乱、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眸子对上了一瞬!尽管隔着百步距离,尽管她此刻的伪装天衣无缝,但那一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颤栗感猛地攫住了她!那双眼睛里的混乱并非全然无序,在最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清醒在燃烧,如同地狱的余烬,死死地、怨毒地锁定了她这个方向!

他感应到了!隔着百步之遥,隔着母蛊与子蛊那无形的、痛苦的联系,他在濒死的疯狂中,依旧凭着本能锁定了她的存在!

慕容华的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抓着步辇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可怕喘息,目光死死钉在马车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那辆车撕碎!他挣扎着,似乎想站起来,想冲过去,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

就在这时,王府大门内,一个穿着王府总管服饰、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了出来,对着肃立的东宫卫率领头军官连连作揖,声音带着哭腔:“军爷!军爷行行好!王爷…王爷这状况实在不能见风啊!太医再三叮嘱必须静养!您看…您看这…”

东宫卫率的军官面无表情,眼神如同看一块石头,声音冰冷毫无转圜:“太子殿下有令,卯时三刻,请雍王殿下入宫面圣,不得延误。时辰已到,请王爷动身。”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动作带着无声的威胁。

王府总管脸色煞白,看着步辇上气息奄奄、眼神混乱凶戾的王爷,又看看眼前铁面无私的东宫卫率,急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

慕容华似乎根本没听见总管和军官的对话,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体内的剧痛和锁定那辆马车的本能上。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从步辇上栽倒下来!

总管和亲卫们再也顾不得许多,七手八脚地扑上去想要强行按住他。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打破了这方天地的死寂与喧嚣。一辆通体玄黑、四角悬挂着明黄流苏的宽大马车,在四匹神骏白马的牵引下,如同一片移动的阴影,从长街的尽头缓缓驶来。马车没有任何标识,但那规制、那气度,无声地昭示着车内主人至高无上的身份。

太子的车驾!

混乱的王府门前瞬间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挣扎的慕容华被亲卫死死按住,东宫卫率士兵挺直了腰板,王府总管僵在原地,面如土色。

玄黑的马车在距离王府大门约五十步的地方稳稳停下。车帘纹丝不动,里面的人并未露面。但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青篷马车内,林晚夕的心跳如同擂鼓。她死死盯着那辆玄黑的马车,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车帘,看清里面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萧承睿来了!他果然来了!在这个最“恰当”的时刻,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出现!他是来亲眼确认慕容华的惨状?还是来执行下一步的计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步辇上被按住的慕容华,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亲卫的束缚!他身体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抓住步辇的扶手,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抬起头,布满血丝、混乱疯狂的眼睛,越过东宫卫率士兵冰冷的盔甲,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那辆玄黑的太子车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吼,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濒死的疯狂!

就在这时,王府门前的混乱像是瘟疫般扩散开来。几个端着铜盆、拿着干净布巾准备伺候的粗使仆妇,被这突如其来的太子驾临和王爷的暴起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想要退回门内躲避。其中一个穿着灰布旧衣、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妪,手里还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罐,被混乱的人群一挤,脚下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惊呼,竟失手将滚烫的药罐朝着步辇的方向脱手甩了出去!

黑色的药汁泼洒而出,冒着腾腾热气,直扑向步辇上挣扎的慕容华!

“王爷小心!”王府总管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嘶喊。

慕容华此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对抗痛苦和对太子车驾的恨意上,对这飞来的“意外”根本毫无防备!眼看滚烫的药汁就要泼他一身!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竟是那个一直站在步辇旁、试图安抚却被慕容华甩开的老内侍!他不知何时已闪身挡在了步辇前,用自己的身体和宽大的袍袖,硬生生接住了大部分泼洒而来的滚烫药汁!

“嗤啦——!”

滚烫的药汁泼在布帛上的声音令人牙酸!浓烈刺鼻的药味混合着皮肉烧灼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那老内侍闷哼一声,身体剧颤,却死死钉在原地,没有后退一步,用身体为身后的王爷筑起了一道屏障!滚烫的药汁浸透了他的后背衣衫,几缕白烟冒起。

“混账东西!拖下去!杖毙!”王府总管又惊又怒,指着那吓得瘫软在地的老妪嘶吼。立刻有亲卫上前,粗暴地架起那瘫软如泥、只会哀嚎求饶的老妪就往门内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不堪。步辇上的慕容华似乎也被这近在咫尺的变故和刺鼻的气味刺激到,他混乱疯狂的目光猛地从太子车驾上移开,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瞬间锁定了那个被拖走的老妪!那眼神里的暴戾和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拖走的老妪,在身体被架起、面朝步辇方向的瞬间,那双浑浊惊恐的眼睛里,极其隐晦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林晚夕的冰冷锐利。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钩子,在慕容华那双充满疯狂混乱和杀意的眼睛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青篷马车内,林晚夕缓缓放下了掀着车帘的手指。足够了。她看到了她想看的一切——慕容华还活着,但生不如死;太子萧承睿掌控全局,正以绝对的威压逼迫;而慕容华在剧痛和刺激下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的边缘,那失控的暴戾正是最好的证明。

她对着车辕上伪装的老车夫,极轻微地做了一个手势。

老车夫如同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一甩鞭子,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打了个响鼻,拉着半旧的青篷马车,慢悠悠地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路,晃晃悠悠地驶离了这片被死亡和威压笼罩的区域。马车驶过街角,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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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宫门在慕容华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轰响,隔绝了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森严的东宫卫率。王府正殿“承晖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衰败的气息。巨大的紫檀木榻上,慕容华半倚着,身上依旧裹着那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两名太医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施针,额上冷汗涔涔。王府总管赵德海佝偻着腰,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慕容华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他看似虚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烛,但那只搁在锦被上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在极其细微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锦缎表面。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轻若鸿毛,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冰冷的力量。

他的识海深处,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惨烈的风暴。“蚀骨缠”带来的非人痛楚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冰蚕丝甲紧贴着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提醒着他昨夜那场精心策划的杀局和那双隐藏在惊惶下的、淬毒的眼睛。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宫门前那一瞥——隔着百步之遥,那辆青篷马车帘后一闪而过的、浑浊却异常熟悉的眼神!是她!林晚夕!她竟然还敢回来,还敢靠近!那双眼睛里,除了冰冷的窥探,还有一丝…仿佛洞悉他此刻狼狈的快意?

耻辱!滔天的耻辱如同毒焰,焚烧着他仅存的理智!他慕容华,权倾朝野的雍亲王,竟被一个他视如玩物的女人玩弄于股掌,毒蛊加身,形销骨立,更在宫门之前,于太子萧承睿那无声的威压和满城卫率的注视下,如同囚徒般被强行“请”入宫中,又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护送”回来!这奇耻大辱,比蛊毒噬心更甚百倍!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在他心底疯狂凝聚!他要撕碎她!立刻!马上!用最残忍的方式!这暴戾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破胸而出!指尖敲击锦被的节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

就在这时,一股阴寒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自腹底狠狠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刁钻!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他五脏六腑间疯狂搅动穿刺!这剧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狂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闷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原本放在锦被上的手猛地攥紧,昂贵的云锦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沿着灰败的脸颊滑落。

“王爷!”太医和赵德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

“滚…都滚出去!”慕容华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混乱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被剧痛激起的、更加纯粹的暴戾凶光!他如同受伤的猛虎,嘶哑地咆哮着,声音破碎却带着骇人的威压,“滚!!”

太医们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赵德海犹豫了一下,在接触到慕容华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后,也惶恐地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死寂瞬间吞没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以及体内蛊虫疯狂啮噬脏腑的、无声的恐怖回响。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他挣扎着坐直身体,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耻辱、痛楚、杀意…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他需要发泄!需要立刻看到那个贱人的血!

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空荡荡的大殿,最后落在了殿角那个巨大的、用来摆放冰盆消暑的青铜兽首上。那狰狞的兽首张着巨口,獠牙毕露。

慕容华喘息着,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抓起榻边矮几上一个沉重的白玉药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青铜兽首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死寂的大殿中轰然炸开!坚硬的玉碗撞在青铜兽首上,瞬间粉身碎骨!无数锋利的白玉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巨大的声浪在空旷的殿宇内反复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声巨响,如同他心中积郁的暴戾和杀意的宣泄!

然而,就在玉碗碎裂、巨响回荡的余音尚未散尽的刹那——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门轴转动声响起。承晖殿那两扇厚重的、刚刚被赵德海关上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殿外的天光顺着门缝流淌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光带中,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明黄色的太子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金线绣制的蟠龙纹路在光影中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太子萧承睿!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殿外的光线,面容隐在门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清晰地映照着殿内的一片狼藉——满地狼藉的白玉碎片、剧烈喘息面色狰狞的慕容华,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暴戾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慕容华砸出玉碗的动作还僵在半空,他布满血丝、充满暴戾杀意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门口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眸子。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所有的疯狂,都在这一刻被那双眼睛冻结!他如同被扒光了所有伪装的野兽,最不堪、最失控、最暴戾的一面,被对方尽收眼底!

萧承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碎片,扫过慕容华僵硬的姿势和狰狞的脸色,最后,重新落回慕容华那双充斥着混乱和暴戾的眼睛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看来,”萧承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如同冰冷的玉石撞击,不带一丝温度,“皇叔的病,比孤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

翌日,金銮殿。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按品阶鱼贯而入,肃立两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龙椅之上,承天帝萧靖面色沉郁,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和忧虑。太子萧承睿立于御阶之下,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神情肃穆。

朝议伊始,兵部、户部官员依次出列奏报边关粮饷、漕运疏通等常事,但整个大殿的气氛却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飘向那个空置的、属于雍亲王慕容华的位置。

终于,在几件无关紧要的朝议过后,太子萧承睿手持玉笏,稳步出列,声音清朗沉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启奏父皇。”萧承睿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儿臣有本启奏,事关皇叔雍亲王。”

承天帝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沉声道:“讲。”

“昨夜宫宴,皇叔突染恶疾,腹痛呕血,情形凶险万分,父皇是知晓的。”萧承睿语气沉痛,“幸得太医全力施救,皇叔性命暂得保全,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流席卷大殿,“然昨日卯时,儿臣奉父皇口谕,前往雍亲王府探视皇叔病情,并宣召其入宫问安。不曾想,却于王府门前,亲眼目睹骇人一幕!”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

“皇叔当时被安置于步辇之上,本应静养。然不知何故,竟在宫门之前,神智昏聩,狂性大发!”萧承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竟当众欲对一名年逾花甲、手无寸铁的老妪痛下杀手!若非其王府内侍忠心护主,以身相挡,后果不堪设想!更甚者,当儿臣闻声上前欲加劝阻时,皇叔竟…竟对儿臣亦目露凶光,状若疯癫!”

“哗——!”

大殿内瞬间一片哗然!百官震惊失色,交头接耳!雍亲王当街行凶?还是对一个老妪?甚至对太子目露凶光?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难以置信!

承天帝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太子,你所言…当真?”

“儿臣亲眼所见,句句属实!在场东宫卫率、王府亲卫、仆役数十人,皆可为证!”萧承睿语气斩钉截铁,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高举过头,“此乃太医院院正秦时、副院判孙邈,会同昨夜当值太医,共同署名的雍亲王脉案及诊视详录!请父皇御览!”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王德全立刻趋步上前,恭敬地接过奏折,呈送到御案之上。

承天帝展开奏折,目光凝重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的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那份脉案的分量。

只见承天帝的眉头越锁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当他看到某处时,捏着奏折的手指甚至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猛地合上奏折,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如同惊雷。

“脉案所言…”承天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沉痛,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雍亲王慕容华,脉象沉滞紊乱,戾气攻心,伤及脏腑根本!更…有邪祟侵体,神思癫狂之兆!此非寻常病症,乃…癔症发作,心智迷失之状!”

“癔症”二字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群臣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惊呼声、抽泣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而起!权倾朝野、铁血冷厉的雍亲王,竟然得了疯病?!这简直比听到边关失守还要令人震惊!

萧承睿适时地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痛心和不容置疑的坚决:“父皇!皇叔突染恶疾,神智昏聩,非其本愿。然其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若癔症发作,狂性难抑,于王府之内尚可控制,若…若于朝堂之上,军机要地…后果不堪设想!儿臣斗胆,为皇叔安危计,为朝纲社稷计,恳请父皇下旨,令雍亲王于王府静心养病,无诏不得出府!待其神智清明,戾气尽消,再行定夺!” 他深深拜伏下去,“此乃儿臣一片赤诚,亦是保全皇叔一世英名与朝廷安稳之万全之策!请父皇明鉴!”

“请陛下明鉴!”数名太子一系的官员立刻出列,齐声附和。

朝堂之上,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支持太子的官员纷纷附议,一些原本依附雍亲王的官员面如死灰,噤若寒蝉,少数几位元老重臣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承天帝的目光扫过群臣各异的神色,最后落在御案上那份沉甸甸的奏折和那份用锦帕托着的、染着诡异幽蓝血迹的冰蚕丝甲残片上。丝甲上那非自然的色泽和隐隐残留的阴冷气息,无声地佐证着脉案中“邪祟侵体”的论断。他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帝王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

“准太子所奏。”承天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金銮殿,“雍亲王慕容华,身染沉疴,癔症扰神,需静养调理。即日起,禁足雍亲王府,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王府一应人等,无令不得擅出!府中诸事,暂由王府长史代管。着太医院院正秦时,每日入府诊视,详录脉案,呈报于朕!”

“陛下圣明!”以太子为首的群臣齐声高呼,声浪在宏伟的殿宇中回荡。

圣旨如同冰冷的枷锁,当日下午便由司礼监大太监亲自送达雍亲王府。沉重的王府大门在宣读圣旨的尖利嗓音中彻底关闭,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决绝。代表着亲王威仪的朱漆大门外,东宫卫率的士兵如同铁铸的雕像,将这座曾经煊赫无比、门庭若市的王府,变成了帝都中心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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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骡马市深处。

一间弥漫着浓烈牲畜臊臭和干草气息的简陋土坯房内。窗户被厚厚的草帘遮挡,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提供着昏暗的光线。林晚夕已经褪去了“张嫂”的伪装,换上了一身粗布荆钗的普通妇人打扮,脸上也重新覆上了一张毫不起眼的、带着彩色的人皮面具。她靠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锐利,正闭目调息,对抗着体内母蛊残余的躁动。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斗篷人裹挟着一身夜露的寒气闪身进来,反手关紧房门。他走到土炕边,从宽大的灰色斗篷下伸出那只枯槁的手,将一张卷成细筒、带着特殊药味的桑皮纸递给林晚夕。

“王府封了。”嘶哑的声音言简意赅,“铁桶一般。慕容华被正式禁足,理由:癔症发作,心智迷失。”

林晚夕睁开眼,接过桑皮纸,迅速展开。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寥寥数语,正是朝堂上太子发难、皇帝下旨的简要经过。当她看到“当街欲杀老妪”、“对太子目露凶光”、“癔症”、“冰蚕丝甲残片为证”等字眼时,冰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

“癔症?心智迷失?”她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嘲弄,“萧承睿…好手段。杀人不见血。” 她几乎能想象出慕容华看到这道圣旨时那暴怒欲狂却又无力挣脱的模样。被自己最蔑视的对手,以“疯病”的名义囚禁,这比任何刀剑加身更让他难以忍受!这份羞辱,足以将他本就饱受蛊毒折磨的意志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她将桑皮纸凑近油灯,看着它在跳动的火苗中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秦时验蛊的结果呢?”林晚夕抬眸看向斗篷人。这才是关键。

斗篷人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秦时确认了是蛊,且是极厉害的阴寒之蛊。但具体是何种蛊,他未能断定。那冰蚕丝甲上的幽蓝痕迹,他认作是蛊毒侵蚀甲胄的异象,与脉案中的‘邪祟侵体’相互印证,坐实了‘癔症’之说。萧承睿要的只是这个结果,至于具体是什么蛊,他并不关心,或者说…暂时不想深究。”

暂时不想深究?林晚夕眼中寒光一闪。萧承睿在顾忌什么?是怕深究下去牵扯出她这个“未婚妻”,还是…另有所图?

“慕容华的反应如何?”她追问。

“王府被封时,他砸了承晖殿半间屋子。”斗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很快便沉寂下去。萧承睿的‘影鳞卫’如同跗骨之蛆,王府外围已成铁桶,更有秦时每日入府‘诊视’,实为监视。他此刻…是真正的笼中困兽。”

笼中困兽…林晚夕咀嚼着这个词,眼底的恨意如同冰封下的暗流。困兽犹斗,何况是慕容华?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被强行压制在“疯病”囚笼中的滔天恨意和暴戾,只会酝酿出更加可怕的毒计!

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识海中泛起涟漪。是母蛊传来的微弱感应!来自王府的方向!那感应极其模糊,并非直接的痛苦传递,而是一种…冰冷、压抑、如同火山熔岩般翻腾积聚的暴怒意志!那意志充满了毁灭的欲望,正死死地锁定着一个目标——她!

林晚夕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慕容华…在被囚禁的暴怒中,依旧在尝试通过这无形的蛊毒联系锁定她!这份执念,这份恨意,简直令人心寒!

就在这时,斗篷人那只枯槁的手再次探出,这次,掌心托着一小片被折叠起来的、深灰色的织物碎片。碎片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硬生生撕裂下来的,上面沾染着几滴已经干涸发黑的粘稠血迹,更诡异的是,血迹周围晕染开一小片幽暗的、近乎蓝色的诡异痕迹!

正是冰蚕丝甲的残片!昨夜混乱中,林晚夕指甲划破锦被,带出的那一小块!

“老妪拼死带出来的。”斗篷人嘶哑道。

林晚夕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片染血的残甲,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粝的材质和干涸的血迹,仿佛能感受到慕容华当时的痛苦和那蛊虫狂暴的气息。她将其凑近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仔细地审视着那片诡异的幽蓝痕迹,又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刮取了一丝丝干涸的血痂和沾染了幽蓝的丝线纤维。

“血里有东西…”她喃喃自语,眼神专注得可怕,“还有这蓝痕…不完全是蛊毒侵蚀…” 她将刮取下的微量物质放在鼻尖下,极其轻微地嗅了嗅,眉头紧紧蹙起。除了血腥和蛊毒特有的阴冷腥甜,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形容的…异样气息?像是某种矿物的粉尘?又像是…

线索!慕容华对抗“蚀骨缠”的关键,或许就隐藏在这细微的异常之中!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扁平的银盒,将那片染血的冰蚕丝甲残片和刮下的微量物质小心地放了进去,贴身藏好。

“这里不能久留。”林晚夕抬眸,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冷静,“萧承睿封了慕容华,下一步,必然是用尽一切手段挖出我这个下蛊之人。秦时虽然暂时没能确定蛊种,但他是隐患。城中的搜索只会越来越严密。我们需要换个更安全的地方,然后…”她眼中寒芒一闪,“弄清楚这血和蓝痕里的秘密!慕容华穿这冰蚕丝甲,绝非偶然!他背后,定有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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