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不夜城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谢怜蹲在院角,看着那株不谢花——灵狐长眠之处,新抽的枝条已爬过墙头,与巷口老槐树上的牵念藤缠在了一起,粉白的花瓣混着槐花香,落在青石板上,铺成条浅浅的花径。
“紫雾森林的木牌又多了些。”花城扛着把锄头从门外进来,锄头上还沾着紫雾森林的泥土,带着草木的清腥气。他把锄头靠在墙根,手里捧着块新木牌,上面刻着“念禾”二字,旁边画着只小狐狸,正叼着朵红绒花,“青禾的小狼后代托商队带来的,说等念禾长大,就带她去森林里挂木牌。”
谢怜接过木牌,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深浅不一,却格外认真,像是刻进了时光里。他想起今早收到的信,是糖画摊少年从红妆寨寄来的,信里夹着片红绒花的花瓣,说寨子里的新牌坊已立起来了,上面刻着所有帮忙撒花籽的人,从阿婉到念禾,名字旁都刻着朵花,风吹过时,石头都带着香。
“念禾在学绣红绒花呢。”花城忽然笑了,往花径边撒了把牵念藤的种子,“昨天见她拿着绣绷在客栈门口戳,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朵被风吹蔫的花,却偏要说是送给灵狐的。”
谢怜望向客栈方向,果然看见念禾坐在门槛上,小短手捏着根绣花针,绷子上的红绒花只绣了半朵,线却缠成了团。胡服姑娘的玄孙蹲在她身边,耐心地帮她理线,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安静的画。
“新娘说,要把那幅长卷绣完。”花城往花径边的泥土里埋了颗红绒花籽,是从沉雪祠带来的,据说开出来的花会带着雪的清冽,“说要绣到念禾带着自己的孩子追灯笼,让长卷里的人影,一辈辈往下走。”
去红妆寨送新花籽时,寨子里的牌坊前正围着群孩童,在老人们的指点下往土里撒花籽。领头的是个穿胡服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辫子上系着红绒花,眉眼像极了当年的阿禾,手里举着张糖画——正是糖画摊少年画的狐狸灯,狐尾缠着牵念藤,红果处的糖浆已凝成琥珀色。
“先生说,撒花籽的时候要想着心里的人。”小姑娘仰起脸,把糖画举到谢怜面前,“就像阿太说的,花长到哪里,念想就能传到哪里。”
牌坊上新刻的名字里,“谢怜”“花城”旁又多了圈牵念藤,是用金线描过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守牌坊的老婆婆——当年红妆寨那个穿粗布衫的少年的孙女,笑着指了指最高处的名字:“阿公说,这两个名字要刻在最上面,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知道,是谁让红绒花能开遍四方。”
从红妆寨回来,路过平沙驿,驿站的石架上果然爬满了红绒花,往来的旅人正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布条上,系在花枝上,风一吹,布条与花瓣齐舞,像是无数只彩色的蝴蝶在翻飞。老掌柜拄着拐杖站在石架旁,给孩子们讲不谢花的故事,说这花是用牵挂浇开的,听得孩子们眼睛发亮,纷纷往土里埋花籽。
回到不夜城时,暮色已漫过石桥。桥栏杆上,守桥的老丈正给新刻的石板刷清漆,石板上写着“新程”二字,旁边画着条蜿蜒的花径,从石桥一直通向远方,路上开满了红绒花、玉兰花、牵念藤。“这是给所有要出门的人刻的,”老丈笑着擦了擦汗,“说不管走多远,只要沿着花径往回走,总能找到家。”
念禾此刻正坐在石桥上,手里拿着支狼毫笔,在石板上画牵念藤,线条已比从前流畅些,藤上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红果。“阿叔说,藤儿长到哪里,家就在哪里。”她仰起脸,小辫子里的红绒花被风吹得摇晃,“等我画完,就把它刻在石头上,让灵狐也能看见。”
夜幕降临时,谢怜和花城坐在院中的花径旁,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念禾已被玄孙接回客栈,却把那半朵没绣完的红绒花落在了石桌上,针脚虽乱,却透着股认真劲儿。院角的不谢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灵狐长眠处的牵念藤又长高了些,叶片上的露珠,映着星星,像是把银河搬进了小院。
花城忽然从袖中取出张图纸,是张新的花田规划图,从紫雾森林到沉雪祠,从月牙泉到平沙驿,每个地方都标着要种的花,红绒花、玉兰花、牵念藤,密密麻麻,像是把整个世界都画成了花海。“商队说,各地的人都想种这些花,”他指着图纸上的不夜城,“说要让这里成为所有花的根。”
谢怜接过图纸,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地名,忽然笑了。风从远方吹来,带着红妆寨的花香、紫雾森林的草木香、沉雪祠的酒香,像是把所有的春天都揉在了一起。他仿佛看见念禾长大后,牵着自己的孩子在花径上奔跑,看见小狐狸们在紫雾森林里撒花籽,看见红绒花沿着新修的商道,一直开到天边。
“该种新的花籽了。”谢怜站起身,伸手握住花城的手。
花城回握住他,指尖相触,带着彼此的温度。两人并肩走向花径尽头,那里放着袋新的花籽,红的、白的、粉的,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像是把所有的期盼都装进了布袋里。
路还在向前,故事还在继续。花径绵延,新程共赴,那些握在手里的、藏在心里的、种在土里的,都将在岁月里,铺成条无尽的繁花路,等着一代又一代人,慢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