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随即暗下去。我没有点开,只是把它翻了个面,压在行李箱的拉链扣上。风从前方吹来,带着湿润的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樱花,擦着鞋尖滚过。
江逾白站在我侧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拎着两个登机箱,肩上的背包带松了一根,垂下来晃着。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等我先走。
我往前迈了一步,踩进一片落花里。脚底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纸页被慢慢掀开。抬头时,整条路都被粉白色的花覆盖着,树冠连成拱形,远处那块刻着校名的石碑静静立在尽头。
“到了。”我说。
他嗯了一声,走近些,把其中一个箱子往我这边推了推,“重吗?”
“不重。”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拉杆,他却忽然抬手,替我拨开飘到发间的花瓣。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我没躲,也没看他。只是低头看见自己包的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蓝白相间的布料——是那件校服。我把它塞了回去,又拉紧了些。
“要再拍三百六十二张吗?”我忽然问。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想起了操场那天,而是突然意识到,这一次,是我主动说出来的。
江逾白没动,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几秒。然后他放下箱子,朝我走了一步,伸手抓住我正要合上包的手腕。
他的拇指慢慢滑过校服袖口,那里有一块浅褐色的印子,边缘已经洗得发白。我记得那天早上赶论文,咖啡打翻在桌角,浸透了袖子。我想扔掉它,可后来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另一件一模一样的。
“你还留着这个。”他说。
“你不是也一直带着那张打印的照片?”我反问。
他没答,只是低了低头,声音比风还轻:“江太太。”
我心跳顿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这么叫我。不是玩笑,也不是试探,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句称呼,仿佛已经叫了很多年。
他还握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背包里取出了相机。机身旧了,但镜头擦得很干净。他举起来,对准我怀里露出的校服一角。
“第一张,”他说,“从这里开始。”
我没有往后退,也没有摆姿势。只是站在原地,任他按下快门。咔的一声,像是某种开关被打开。
第二张,他让我把校服拿出来。我抖开它,披在肩上,袖子空荡荡地垂着。第三张,他让我抬头,让阳光照进眼睛。第四张,他让我笑一下。
“自然点。”他说。
“我已经很自然了。”我皱眉。
他嘴角动了动,又按了一张。
拍到第七张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校服的一角猛地扬起,差点蒙住我的脸。我伸手去抓,他也同时伸出手,结果两人的手指撞在一起。
我们都没缩回。
他看着我,忽然说:“以前都是我在拍你,你在跑。现在能不能换一下?”
“怎么换?”
“你来拍我。”他说,“这次,轮到你记住我了。”
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相机。金属外壳有点凉,但握上去意外地顺手。我举起它,对准他。
他站在樱花树下,衬衫领口散着一颗扣子,头发被风吹乱了些,眼神安静地看着我,没有闪躲。
我按下连拍。
一张、两张、三张……直到他抬起手,挡在镜头前。
“够了。”他说。
“不够。”我把相机往下压一点,继续拍,“你说过要三百六十二张的。”
“那是七年前的事。”他笑了下,“现在不用数了。”
“可我想数。”我盯着取景框里的他,“一张都不能少。”
他没再阻拦,任我拍完一整组。等我放下相机时,他才走近,接过设备,轻轻放进包里。
“以后的日子还长。”他说,“不用一次拍完。”
我点点头,把校服重新叠好,放进包最里层。这一次,我没有再藏,而是用文件夹夹住,摆在笔记本上面。
他提起箱子,看向校园深处。教学楼的轮廓在花雨后面若隐若现,门口有学生抱着书走过,脚步匆匆。
“走吗?”他问。
“走。”我拉好背包拉链,跟上他。
走出几步后,我忽然停下,“江逾白。”
他转身,“怎么了?”
“如果那天我没回头呢?”我说,“如果你拍完那些照片,我就走了,再也不见你——你会追上来吗?”
他看着我,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了树梢的花瓣。一片花落在他肩头,他没有拂去。
“我会等。”他说,“等到你也想去同一个地方。”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走上前,把手放进他空着的那只手里。
他握紧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脚步一致,谁也没有领先。樱花一直在落,沾在头发上,粘在衣领里,有的被风吹进包缝,静静躺在那件校服的折痕间。
走到草坪边缘时,我忽然觉得肩膀一沉。抬头看,是更多花瓣从高处坠下,像一场无声的雨。
江逾白停下,抬手替我拂去肩上的花,指尖擦过锁骨下方。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纹身线条,是他某次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公式,后来被我印在了皮肤上。
“冷吗?”他问。
“不冷。”我说,“就是有点……像做梦。”
他点头,“我也是。”
我们并肩站着,前方是宽阔的主道,两侧种满樱花树。远处钟楼敲响了整点的铃声,声音悠长,穿过花雨传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把背包往上提了提。
“那就别醒了。”我说。
他笑了,真正地笑了,眼角浮出一点细纹。他抬起相机,对着我们两人之间的空隙按下快门。
画面里没有我和他,只有飘落的花,和地上交错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