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残酷的规律中流逝。负势的生活被彻底简化，只剩下近乎苛刻的训练，和相轩那永远带着审视与点拨的目光。
那间地下训练室成了她的整个世界，也是她的炼狱。相轩的教学方式与她这个人一样，冷静、高效，不带丝毫多余的情感。她拆解暴力，如同拆解精密的仪器，将每一个发力技巧、每一次角度选择、每一种心理博弈，都剖析得清清楚楚。
“人体的脆弱点远比你想象的多。”相轩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她示范着一个锁喉动作，手臂如铁钳般稳固，却又在最后关头精准地卸去力道，只是让负势感到一瞬间的窒息威胁。“喉结、太阳穴、肋下、膝侧……攻击不是为了炫耀力量，而是为了最快地解除威胁。”
负势学得很快。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相轩灌输的一切。她的身体逐渐记住了那些简洁致命的动作，原本野路子的打法被迅速修正、重塑。肌肉在酸痛中变得紧实，反应速度在一次次攻防中提升。她开始懂得如何控制呼吸，如何在极限状态下保持头脑的清醒，如何将胸腔里那股灼烧的怒火，压缩成冰冷而专注的能量。
但相轩并不仅仅教导她身体的技艺。
偶尔，在训练间隙，或者在那间冷清公寓的夜晚，相轩会给她看一些东西。有时是几近绝版的格斗术典籍，上面有她手写的批注，字迹凌厉；有时是一些经过筛选的新闻剪报或加密信息，内容往往涉及社会阴暗面的权钱交易、隐秘的暴力。
“力量，不止在于拳头。”相轩指着一段关于某个富商利用法律漏洞脱罪的报道，语气平淡，“信息、规则、人心的弱点，都可以成为武器。你要学会看，学会听，学会判断。”
负势沉默地看着，听着。她隐约感觉到，相轩在为她打开一扇窗，窗外是一个更为复杂、也更为黑暗的世界。而她正在被引导着，去认识它，理解它，甚至……未来某一天，去利用它。
她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负势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而相轩似乎也无需她过多的言语回应。一种奇特的默契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和这些零星的“授课”中滋生。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调整，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
一次高强度的对抗训练后，负势体力透支，被相轩一记巧劲摔倒在地，一时竟有些爬不起来。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肺叶火辣辣地疼。
相轩走到她身边，蹲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冷眼等待或发出指令。她伸出手，用指尖拂开黏在负势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那动作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温柔的意味。
负势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触碰比拳脚更让她无措。
相轩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她的目光落在负势汗湿的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知道当初在拳场，我为什么选中你吗？”相轩忽然问。
负势抬起眼，看向她。
“不是因为你能打，或者你看起来多可怜。”相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因为你的眼睛。那么愤怒，那么不甘，像困在陷阱里濒死的兽，却还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哀求。”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负势，光影在她脸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
“绝望里的人我见过太多，要么崩溃，要么麻木。但你不一样，”她顿了顿，缓缓说道，“你在燃烧。”
负势躺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相轩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愤怒是弱点，是耻辱的标记，却被眼前这个女人定义为一种……特质？一种被选中的理由？
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是撑着发软的身体，咬着牙，一点点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还在颤抖，但她站直了，重新迎向相轩的目光。
相轩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负势无法理解的东西。
“休息十分钟。”相轩转身，走向训练室的角落，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然后，练习我昨天教你的反关节技。”
负势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与相轩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它混杂着教导与掌控，救赎与利用，甚至还有那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温柔”。
她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但她已经踏了上去，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