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黎明来得特别早。
或者说,山色根本未曾真正入睡。她在办公桌前直起身,脖颈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晨光熹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草稿纸的桌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客户反馈分析比她预想的更复杂。不同渠道收集来的意见矛盾重重,数据背后隐藏的诉求盘根错节。她一次次以为自己摸到了头绪,又一次次被新的信息推翻。那个“初步结论”的 deadline,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最终还是没能“提前”完成。此刻,距离下班时间,只剩不到十个小时。
从流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山色不知道她是否在里面,或者是否也熬了一个通宵。她们之间似乎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距离,除了必要的工作沟通,再无多余交流。但山色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注视,如同背后安静燃烧的灯盏。
上午九点,内部通讯软件弹出来自从流的消息。
「进度?」
山色盯着那两个字,指尖发凉。她深吸一口气,如实回复:「遇到一些阻力,数据口径不一致,正在梳理。」
那边停顿了片刻。「具体是哪几方面的口径问题?列出来。十点,小会议室,我们过一遍。」
命令简洁明确,没有质问,也没有安慰。山色看着屏幕,忽然生出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她快速敲击键盘,将困扰她半夜的几个核心矛盾点清晰地罗列出来。
十点,小会议室。
从流准时出现,手里拿着平板和一杯浓咖啡。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开始吧。”她坐下,没有任何寒暄。
山色开始讲解她遇到的困境,起初还有些磕绊,但随着叙述深入,语言逐渐流畅起来。她将自己整理的混乱数据、相互矛盾的客户陈述,以及她尝试过的几种分析路径和它们各自的问题,都摊开在从流面前。
从流安静地听着,偶尔打断,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像一名经验丰富的向导,在迷雾中不断指出可能的路标。
“这里,你忽略了渠道特性带来的反馈偏差。”
“那个矛盾点,尝试用用户分层模型去解构看看。”
“先不要追求完美的统一结论,允许阶段性、针对不同群体的初步判断并存。”
思路在碰撞中逐渐清晰。山色感觉堵塞的思维管道被一点点疏通。那些散落的珠子,再次被从流的手势牵引着,寻找着串联的丝线。
讨论持续了近两小时。
当山色终于看着自己笔下勾勒出的全新分析框架时,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涌了上来。虽然距离完成还有大量工作,但前路已经照亮。
“就按这个方向继续。”从流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需要什么资源支持,直接提。”
“好。”山色点头,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以及一种被信任、被引导的踏实感。
从流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却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以后遇到这种卡壳,不要自己硬熬到天亮。早点说。”
山色愣住了,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原来她知道。她知道她熬了通宵。那句看似随意的“早点说”,背后是精准的洞察和……某种未曾言明的关切。
这一天,山色像上了发条一样工作。
有了清晰的方向,效率出奇地高。傍晚时分,当夕阳再次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她终于敲下了分析报告的最后一个句点。
她将邮件发送出去,抄送给从流。巨大的疲惫感和成就感同时席卷而来。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几乎能立刻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肩上。
山色猛地惊醒,睁开眼,看见从流站在她旁边。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顶灯已经熄灭,只有山色桌前的台灯还亮着一圈温暖的光晕。
“睡在这里会着凉。”从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
山色拢了拢肩上那件属于从流的外套,上面还残留着清冽的、属于从流的气息。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结论我看了,”从流倚在她的桌边,低头看着她,“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透彻。”
这不是为了效率的鼓励,而是纯粹的、专业的肯定。山色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好在昏暗的光线隐藏了她的窘迫。
“是你指点得好。”她轻声说。
“不,”从流摇头,目光落在山色因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框架是我给的,但里面的洞察和判断,是你自己的。山色,你拥有很好的潜力,只是需要学会更信任自己,而不是总等着别人来推你一把,或者……等着别人来允许你犯错。”
这番话,像夜色一样,温柔地包裹住山色。她忽然意识到,从流逼她,或许不只是为了项目的效率,也是为了逼她看见那个被拖延和完美主义掩埋了的、真正的自己。
“走吧,”从流直起身,“我送你回去。你这个状态挤地铁不安全。”
夜色已深,城市灯火璀璨。从流的车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车内放着舒缓的纯音乐,两人都没有说话。
山色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流淌的光河。肩上似乎还残留着外套的重量和温度。这一刻,疲惫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宁静的满足感。
她偷偷看向开车的从流。专注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柔软。
有些东西,在共同的奋战后,在寂静的夜色里,悄然发生了变化。那些隔着透明墙壁的观望,似乎被今晚的披衣动作和那几句直达心底的话,融化了一角。
夜色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