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江陵在厨房准备早餐时,听到了卧室门轻轻打开的声音。她惊讶地转头,看见念无乐站在门口,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淡蓝色睡衣。
“你怎么起来了?”江陵放下手中的刀具,“还早呢,可以多睡一会儿。”
念无乐摇摇头,慢慢走进厨房,“我想...看看你怎么做饭。”
江陵掩饰住内心的惊喜,只是微笑着点头:“好啊,那帮我洗一下这些菠菜好吗?”
接下来的半小时,厨房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谐。念无乐安静地帮忙洗菜、递调料,虽然动作生疏却异常专注。江陵注意到她的呼吸比平时平稳许多,眼神也清明了不少。
“今天感觉很好?”江陵轻声问,一边将煎蛋小心地盛入盘中。
念无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昨晚...没有做噩梦。”她停顿片刻,补充道,“至少我不记得有。”
早餐时,念无乐吃完了自己盘中的所有食物,甚至多喝了几口江陵特制的蔬果汁。这种小小的进步对常人来说微不足道,对她们而言却如同奇迹。
“工作室今天忙吗?”念无乐突然问。
江陵有些惊讶。念无乐很少主动询问她的工作,更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他顾。
“有个客户对设计方案不太满意,需要修改。”江陵说,“不过我可以在家工作,没关系。”
“你去吧。”念无乐轻声说,目光落在自己的空盘子上,“我...我想试着一个人待一会儿。”
江陵犹豫了。自从念无乐搬来同住,她几乎没有让念无乐独自待过整天。那些幻觉和恐惧像潜伏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向毫无防备的念无乐。
“我保证没事,”念无乐仿佛读懂了她的担忧,“如果有...有什么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
最终江陵同意了,但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工作室离家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她一整天心神不宁,每隔一小时就发条信息检查情况。念无乐每次都会回复简短但令人安心的答案:“在看电视”、“睡着了”、“没事”。
下午四点,江陵提前结束工作赶回家。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客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餐桌上摆放着一小瓶野花,厨房台面一尘不染。最令人惊讶的是,念无乐正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书。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你回来了,”念无乐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今天很顺利。”
江陵走过去,注意到念无乐手中的书是她大学时读的建筑理论,书页已经泛黄。“怎么找到这本书的?”
“在书房最下面的箱子里,”念无乐说,“我喜欢里面的插图。你画的那些建筑草图...很美。”
江陵感到眼眶微微发热。这是念无乐第一次表现出对她工作的兴趣,第一次主动探索这个家,第一次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度过了相对正常的一天。
“我想...”念无乐犹豫着说,“明天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设计的建筑?那个河边的美术馆。”
江陵屏住呼吸。念无乐已经近半年没有主动提出要出门了。人群、开阔空间和陌生环境常常会触发她的幻觉。
“当然可以,”江陵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如果你感觉良好的话。”
第二天阳光明媚,江陵小心翼翼地开车载着念无乐前往河边美术馆。途中,念无乐一直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呼吸保持平稳。
“如果感觉不舒服,我们随时可以回家。”江泊车时说。
念无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美术馆人不多,江陵设计的这座建筑以流畅的曲线和巧妙的光影效果着称。她带着念无乐慢慢走过每个展厅,轻声解释设计理念和施工过程中的趣事。令她惊讶的是,念无乐听得很专注,甚至提出了一些敏锐的问题。
“光线从穹顶泻下的方式,”念无乐站在中央大厅仰头说,“让它看起来像是活的一样。你抓住了光。”
江陵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多年来,无数人称赞过这个设计,但只有念无乐看到了最核心的理念——与光共舞。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事情发生了。一群吵闹的学生涌进大厅,嘈杂的回声在穹顶下放大。江陵立刻注意到念无乐的变化——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开始涣散。
“无乐?”江陵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但念无乐已经听不见了。她猛地抽回手,后退几步:“不要过来...全是黑色的...翅膀...”
江陵的心沉了下去。念无乐正在被幻觉吞噬,在公共场合发作是最糟糕的情况之一。几个学生好奇地看过来,有人拿出手机。
“无乐,看着我,”江陵保持声音平稳,“这里没有黑色的东西,只有我,只有光。记得吗?我们刚才还在谈论光线。”
念无乐疯狂地摇头,双手捂住耳朵:“太吵了...它们在尖叫...”
江陵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念无乐肩上,然后引导她走向墙边的长椅。“听着我的声音,”她紧挨着念无乐坐下,一只手轻抚她的背,“深呼吸,跟我一起,吸气...呼气...”
这是她们在家里常用的方法,但在外面是否有效,江陵毫无把握。令她惊讶的是,几分钟后,念无乐的呼吸开始与她的同步,颤抖也逐渐减轻。
“江陵?”念无乐的声音微弱但清晰。
“我在这里,”江陵柔声说,“回来了?”
念无乐点点头,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又...”
“不要道歉,”江陵坚定地说,“你刚才做得很好,你自己平静下来了。这很了不起。”
回程路上,念无异常安静。江陵担心这次经历会让她退缩回自己的世界,但到家后,念无乐轻声说:“虽然发生了...那种事。但我还是很高兴去了。你的建筑...真的很美。”
那天晚上,念无乐吃了药后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江陵没有打扰她,只是在一旁整理设计图纸。
“江陵,”念无乐突然开口,“我想尝试一件事。”
“什么事?”
“陶艺工作室,”念无乐说,“楼下新开的那家。我看到传单,他们有针对初学者的课程。”
江陵惊讶地抬头。念无乐曾经是一名出色的雕塑家,但在发病后已经多年没有接触过粘土。
“你确定吗?”江陵小心地问。
“不确定,”念无乐诚实地说,“但我想试试。我的手...还记得怎么感受形状。”
于是第二天,她们去了那家小小的陶艺工作室。念无乐开始时很紧张,手指僵硬,但当粘土在转盘上旋转起来时,某种记忆似乎苏醒了过来。江陵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双曾经死寂的眼睛重新闪烁出光芒。
课程结束后,念无乐捧着一个略显粗糙但形状优美的小碗,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送给你,”她对江陵说,“用来盛你做的汤。”
江陵接过碗,感到眼眶湿润。这不只是一个陶碗,这是念无乐尝试重回世界的证明,是恐惧中的一小步勇敢,是破碎中的一点完整。
那天深夜,当念无乐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时,江陵像往常一样抱住她,轻声安慰。但这次,念无乐的平静来得比以往快一些。
“还是会害怕,”念无乐在黑暗中低声说,“但我知道,即使在最黑的夜里,黎明终会到来。就像暮色终会抵达江陵。”
江陵紧紧握住她的手。救赎不是一瞬间的奇迹,而是由这些细小时刻编织而成的网,接住不断下坠的灵魂。它发生在厨房的晨光中,在河畔的美术馆里,在陶土的旋转之间,在一个又一个不怕的承诺里。
她看着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新的一天正在到来,带着所有的可能性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