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吴哲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的残渣问出来的。
他的声音嘶哑，扭曲，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与脑内疯狂呓语对抗的剧痛。
林锋没有时间回答。
因为吴哲的眼睛正在失去最后的光彩，那是一种理智之火即将熄灭的征兆。
『系统！有没有办法让他隔绝这种精神污染！』林锋在脑中狂吼。
系统的回应冰冷而迅速。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精神阈值即将崩溃。提供两种解决方案。』
『方案一：物理性昏迷。通过重击其颈部神经丛，使其进入深度昏迷状态，可暂时中断精神连接，成功率95%，后遗症：脑震荡风险30%。』
『方案二：精神庇护。宿主可消耗5000积分，兑换一次性道具【静谧徽章】，激活后可为半径三米内的友方单位提供一次精神冲击豁免。』
林锋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还剩下8200点。
他毫不犹豫。
『兑换【静谧徽章】！立刻！马上！』
『积分扣除成功。道具已发放至虚拟物品栏，是否立刻使用？』
『使用！』
就在林锋确认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处，似乎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涌出。
那股暖流迅速扩散，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气泡，将他和跪倒在地的吴哲包裹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吴哲那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松。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作战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脑海中那些足以把人逼疯的尖啸和呓语，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突兀地消失了。
世界，重新恢复了它应有的寂静。
只剩下山谷中回荡的枪声和惨叫，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并非幻觉。
吴哲抬起头，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他看着眼前的林锋，看着他依旧冷静的脸庞，看着他伸出手，似乎准备敲晕自己的姿势。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荒谬感，同时涌上了心头。
『你……』吴哲的喉咙干得冒火，他想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却发现自己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说话，保存体力。』林锋的声音很低，但异常沉稳。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林锋收回了准备敲下去的手，转而一把拉住吴哲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还能走吗？』
吴哲晃了晃，感觉双腿发软，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可以。』
他的目光越过林锋的肩膀，看向下方的挖掘场。
那里已经不再是屠杀，而是某种诡异的祭祀。
幸存的武装人员，在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和同伴的生命后，开始步履蹒跚地，一个接一个地，走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他们脸上带着痴呆的笑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主动跳进了深渊。
就连对面山脊上那些装备精良的“黄雀”，也停止了互相射击。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同样扔掉了武器，眼神空洞地朝着坑洞的方向走去。
剩下的人，则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整个区域，正在以一种高效而恐怖的方式，进行着自我清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吴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一个我们不该看到的东西。』林锋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扶着吴哲，开始沿着山脊的另一侧，快速而隐蔽地撤离。
系统的扫描功能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眼睛。
『左前方五十米，有一名“黄雀”幸存者，精神状态不稳定，正在接近。』
『我们绕过去。』林锋改变方向，带着吴哲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两人蹲下身，屏住呼吸。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如同梦游般从他们藏身处不远处走了过去。
他的脸上挂着泪痕，嘴里用一种林锋听不懂的语言，反复呢喃着一个词。
像是在呼唤母亲，又像是在忏悔。
吴哲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看着那个男人走向深坑的方向，看着他最终消失在山脊的边缘。
他扭过头，死死地盯着林锋的侧脸。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吴哲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提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不对？从你拉住我，不让我踩那个红外感应器开始，你就知道这里有问题。』
林锋没有回头，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断根据系统的提示，规划着最安全的撤退路线。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不，现在就是！』吴哲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一把抓住了林锋的胳agger。
『我需要一个解释！林锋！我需要知道，我刚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不受影响！否则，我无法信任你！在这片鬼地方，没有信任，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
林锋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在昏暗的月光下，正视着吴哲的眼睛。
吴哲的眼中，充满了混乱、恐惧，以及一种被颠覆了世界观的迷茫。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脆弱。
当他所依赖的逻辑和理性被彻底摧毁时，他比任何人都更容易陷入崩溃。
林锋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一个简单的谎言，已经无法糊弄过去。
他必须给出一个，至少在当前情境下，能让吴哲暂时接受的“真相”。
『我确实知道这里很危险。』林锋缓缓开口。
『但我不知道会以这种方式爆发。』
『至于我为什么不受影响……』林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一种……特殊的“过敏体质”。』
『过敏体质？』吴哲皱起了眉头，这个词让他感到荒唐。
『对。』林锋点了点头。
『比如，有的人对花生过敏，有的人对花粉过敏。而我，对某种……特殊的信号，或者说，特殊的精神频率，天生就具有极高的抗性。』
『刚才那股波动，对你们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信息洪流。但对我来说，它就像……收音机里的杂音。』
『虽然刺耳，但我能分辨出它不是我应该接收的频道，所以我可以主动屏蔽它。』
这个解释，是林锋在瞬间编造出来的。
它半真半假，将系统的“精神防护力场”，偷换概念，变成了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
吴哲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闪烁，显然在高速运转大脑，分析这番话的真实性。
『杂音？』吴哲的声音干涩。
『我听到的，可不是杂音。我听到了……我看到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似乎仅仅是回忆，就足以让他再次陷入危险。
『那就不要去想。』林锋打断了他。
『有些东西，一旦你试图去理解它，它就会污染你。就像一个思想上的病毒。你越是分析它，它就陷得越深。』
『你刚才之所以能恢复，是因为我用我的“频率”，暂时覆盖了你的“频道”，强行让你和我“调”到了一个安全的波段。』
林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这也能解释，我为什么能发现那些陷阱。因为那些电子设备，在我眼里，同样会发出微弱的“杂音”。我只是循着杂音，找到了它们的位置。』
这套说辞，将林锋所有的异常行为，都归结于一个核心设定——“特殊频率感知能力”。
它听起来很玄乎，但在刚刚经历过“模因污染”这种更玄乎的事情之后，反而有了一种诡异的说服力。
吴哲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松开了抓住林锋的手。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锋一眼，然后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追究真相的优先级，要排在活下去之后。
林锋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在丛林中穿行。
这一次，吴哲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默默地跟在林锋身后。
但他跟得更紧了。
他观察着林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
他像一个最顶级的行为分析专家，试图从这些细节中，拼凑出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关于林锋的真正秘密。
而林锋，则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应对眼前的危机上。
『系统，那个【静谧徽章】的有效时间是多久？』
『回答宿主，【静谧徽章】为一次性消耗品，豁免一次精神冲击后，效果即消失。但其残留的能量，可在三十分钟内，对同类型的微弱精神污染，提供持续性防护。』
三十分钟。
足够了。
他们必须在三十分钟内，离开这片区域的核心影响范围。
就在这时，系统的警报再次响起。
『警告！坑洞下方，检测到能量反应正在急剧升高！』
『警告！空间结构出现不稳定扰动！』
林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一把抓住吴哲，吼道：『趴下！抱头！』
话音未落，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波动，从坑洞的方向，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无息的精神冲击。
而是一圈肉眼可见的，灰色的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树木、岩石、泥土，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迅速“风化”、“分解”，最后化为最微小的尘埃！
那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抹除”！
林锋和吴哲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灰色的死亡涟漪，从他们头顶不到十米的地方，呼啸而过。
他们藏身的这片山坡，因为地形的起伏，侥幸成了一个死角。
但仅仅是逸散过来的能量，就让周围的灌木丛，瞬间枯萎，化为飞灰。
吴哲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他看着远处那座被涟漪扫过的山头，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像被无形的巨兽啃掉了一大块，整个消失不见。
他终于明白，林锋之前说的“拆弹”理论，错得有多离谱。
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人类科技可以理解的范畴。
『走！』
林锋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拉起他，发疯似的向着远离坑洞的方向狂奔。
他知道，刚才那一下，只是开始。
那个被挖出来的东西，正在“苏醒”。
他们跑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肺部都像是要炸开一样，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瘫倒在一处溪流边，贪婪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周围的丛林，恢复了它应有的静谧。
那些疯狂的惨叫和枪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两人都知道，那不是梦。
吴哲捧起一把清凉的溪水，泼在自己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石头上，同样在剧烈喘息的林锋。
『你说的“过敏体质”，』吴哲的声音沙哑，『能让你预见到刚才那一下吗？』
林锋摇了摇头。
『不能。我只能感觉到危险，但我不知道危险会以什么形式到来。』
这是实话。
系统的预警，也仅仅是预警。
吴哲沉默了。
他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了一个防水的军用平板。
开机后，他调出了一个卫星电话的界面。
但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上级汇报这里发生的一切。
说山里有个东西，会让人发疯？
说一座山头，在几秒钟内被“抹掉”了？
他会被当成疯子，和他看到的那些人一样。
『别联系他们。』林锋忽然开口。
吴哲抬起头，看着他。
『为什么？』
『第一，你说的，他们不会信。』林锋伸出一根手指。
『第二，就算他们信了，派人来，也只是送死。』
『第三，』林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忘了那些“黄雀”吗？你觉得，他们背后的人，会希望这件事被公开吗？』
『我们现在联系外界，不仅是暴露我们自己，更是告诉他们，这里还有两个活口。』
吴哲的身体僵住了。
他想到了那些“黄雀”精良的装备，和专业的战术素养。
那绝对不是一般的雇佣兵。
而是一个有国家背景的组织。
他们是“清道夫”。
而他和林锋，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目击者”。
在某些情况下，目击者，等同于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吴哲缓缓地，关掉了平板。
『我们成了……目标？』
『从我们踏进这片林子开始，就已经是了。』林锋的语气很平静。
『坤萨是第一层。』
『“黄雀”是第二层。』
『那个坑里的东西，是第三层。』
『我们现在，被夹在三层地狱的中间。』
吴哲苦笑了一下。
『你的比喻，总是这么……贴切。』
他站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
『那么，林先生，你这位对“杂音”敏感的专家，现在有什么计划？』
他的称呼，从“林锋”，变成了“林先生”。
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试探，还有一丝……临时的，不得不给与的尊重。
他将自己的命运，暂时交到了这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战友手上。
林锋也站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黎明，就快要来了。
『计划很简单。』
林锋的目光，投向了“黄雀”们来时的方向。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搞清楚，那些“黄雀”，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先找到他们。』
吴哲看着林锋，看着他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决断。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林锋的所有判断，可能都是错的。
这个来自A大队的“问题儿童”，他身体里隐藏的秘密，或许比那个深坑里的怪物，还要令人好奇。
『我需要武器。』吴哲说道。
『我的手枪，在这种环境下，跟烧火棍没区别。』
『我知道哪里有。』林锋回答。
『那些“黄雀”的临时营地，离这里应该不远。他们的人都陷在了那里，装备，应该还是完整的。』
吴哲的眼睛亮了。
『你要……去他们的营地？』
『不。』林锋摇了摇头。
『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