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对不上。”
昏暗的档案室内,只有星纹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都察院左副宪程邈将一份厚重的卷宗推到冯劫面前,指尖点着上面用朱笔圈出的异常数字,声音像被冰水浸过。“关中,陇西郡。上报主榫身份绑定三万七千户。实际核查,有效绑定不足三万四。凭空多出三千户幽灵……吃空了配额,寒了民心。”
冯劫,这位星枢大司空,联邦政务的协调者,脸色沉静如水,但捏着卷宗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官服上那枚“星纹监察徽章”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查。一查到底。从郡守到具体经办人,一个不漏。另外,”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程邈,“这种‘数字注水’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
程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推过一份文件,上面罗列着各地民众通过新建的“星纹信访通道”投递的抱怨:“审批跑了五趟,章子盖了八个,星纹补贴的影子都没见到!”“说是三天办好,这都第十天了,问就是等,等,等!”
“看来,我们打通了星纹技术的‘天堑’,却卡在了人为设置的‘门槛’上。”冯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决心,“是时候,给这臃肿的流程,下一剂猛药了。”
几乎同时,在格物院的一间实验室内。
“老奶奶,您看,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好了。”一位年轻的格物院学生,耐心地指导着一位头发花白、手指颤抖的老妇人操作“主榫身份绑定仪”的演示模型。老妇人努力模仿着,但步骤稍一复杂,她就茫然地停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怯意。
站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嬴政,眉头微微蹙起。他今天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如同一个好奇的年轻学子。他走上前,温和地问:“阿婆,哪里不明白?”
老妇人叹了口气,搓着粗糙的手指:“娃子,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灵巧了,俺这老脑筋,跟不上了。俺就想领份补贴,咋就这么难呢?”
嬴政沉默了片刻,转身对陪同的公输哲低声道,语气却不容置疑:“让技术适应人,而不是让人去适应技术。三天,我要看到连我‘祖母’都能轻松使用的方案。”
联邦的祛弊新风,以两种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的方式,猛烈地刮了起来。
一方面,是冯劫与都察院掀起的“审批风暴”。
白虎殿外的星纹公告栏上,首次挂出了醒目的《政务效能红黑榜》。几个原本悠哉度日的郡守名字,赫然出现在“黑榜”区域,后面标注着“审批流程冗余超限”、“民众投诉集中”。与之相应的,是他们及其所属部门的部分星纹设备使用权被暂时冻结。
效果立竿见影。
陇西郡郡守连滚爬爬地赶到都察院,满头大汗地解释、保证,带着手下连夜重新核对数据,挨家挨户进行真实绑定。
而墨家巨子腹朜带领团队研发的“星纹审批一体机”,开始在各郡县政务大厅铺设。这台闪烁着蓝色流光的机器,集身份核验、资格审核、福利发放于一体,民众只需刷一下个人的星纹印记,符合条件的补贴即刻到账,将原本需要数日、辗转多个部门的流程,压缩到了短短几分钟。
“这……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某个被削减了审批权限的科室小吏,私下嘟囔着。
话未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项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按在星纹剑柄上,眼神冷冽如北疆寒冰。“怎么?没事干,闲得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力,“那就去找点正事做!去帮外面那些不会用机器的老人绑定!再让某家看到你在这里嚼舌根、挡百姓的路……”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足够让那小吏腿肚子发软,连声称是,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办公室。
另一方面,是由刘邦主导、谈天衍制定规则、庚七监控舆情的“星纹直播问政”,以一种更鲜活、更直接的方式,将政务摊开在阳光下。
首期直播专场,聚焦“星纹临时社区民生问题”。巨大的星纹光幕悬浮在启明城中心广场,各郡县也设立了分直播间。光幕上,萧何、公输哲、章邯三位嘉宾正襟危坐。而光幕一侧,民众的弹幕如同潮水般滚动刷新。
刘邦作为主持人,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笑容可掬地对着星纹镜头:“老铁们!家人们!欢迎来到联邦首期星纹直播问政!有啥说啥,有问题直接砸过来,今天这三位主管,给大家现场办公!”
弹幕瞬间爆炸:
“萧总管!陇西郡数据造假的事怎么算?我们的补贴能补回来吗?”
“公输院长!临时社区的星纹灯老是闪,晚上吓死个人,能不能修?”
“章邯大将军!三号临时区房子漏雨,反映好几次了,到底管不管?”
萧何面对“数据造假”的质问,脸颊肉眼可见地涨红了。他站起身,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手中紧紧攥着他的星纹账本:“此事,是我核查不严,监管失职!我向全体联邦民众道歉!”他声音带着愧疚,但随即变得坚定,“我已与都察院陶立郎中连夜重新核对,缺失的补贴,三天内一定足额发放到每一位符合条件的居民手中!若有延误,我萧何自请处分!”
公输哲则显得沉稳许多,他面前展开一个微型的星纹操作界面。看到“星纹灯闪烁”的问题,他手指快速划动,调出格物院后台监控数据。“投诉来自临时社区b区7栋,故障原因是初期铺设的星纹线路能量负载不稳定。已定位。”他对着一个通讯星纹低语几句,然后抬头看向镜头,“我们的维修工匠已在路上,十分钟内解决。”
光幕上立刻出现了现场维修的实时画面,几名工匠熟练地操作着,几分钟后,那一片区域的灯光恢复了稳定明亮。弹幕上顿时刷过一片“技术大佬牛逼!”“格物院效率赞!”
章邯被问及漏雨问题,这位京畿卫戍大将军脸色有些尴尬,解释道:“近期雨水频繁,建材运输和施工……”
话音未落,一条匿名的弹幕飘过,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所以,明天能修好吗?”
章邯目光一凝,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威压,立刻挺直腰板:“能!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补修!保证不再漏雨!”
这条匿名弹幕后面,嬴政站在人群边缘,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直播问政的成功,像一股暖流,激活了联邦的政务生态。刘邦趁热打铁,发起了“星纹扫盲”行动。
格物院的学子们,包括几位以优异成绩考入的少年,组成了“星纹助教团”,深入各个社区。他们用彩色积木演示星纹能量流转的原理,手把手地教老人们使用绑定仪和简单的星纹家居设备。公输墨轩团队改造的“适老版”系统上线,大字体、语音引导、方言支持,极大降低了使用门槛。
云芷博士更是带来了惊喜,她与公输哲合作研发的“感应式星纹药箱”和“自动调节星纹炉”在老年社区试点,老人靠近,药箱自动弹出所需药品;星纹炉根据室温体感自动调节温度,无需任何操作,引来阵阵惊叹。
项羽的身影也频繁出现在这些场合。他帮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兵将沉重的“适老星纹炉”搬回家,嫌包装拆卸麻烦,直接用手掰开了加固的木框,动作粗犷却小心地将炉子安置好,然后蹲下身,用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轻柔语气解释:“老人家,以后冷了热了,它自己会调,您不用管。”
这一幕被民众用星纹镜记录下来,传到网上,弹幕纷纷调侃:“项元帅这反差萌!”“铁汉柔情,爱了爱了!”
然而,暖流之下,总有潜藏的寒潮。
在偏远些的南疆,张良正用生涩的百越语,向越姮姬大酋长和她的族人解释“星纹扫盲”的重要性。虽然沟通不易,但他的耐心和诚意赢得了尊重。
但与此同时,蒙坚的监察肃正司,却根据匿名举报,查处了一起令人心寒的案件——某社区设立的“星纹助老岗”,一名轮值人员竟然向不谙操作的老人们索要“辛苦费”,才肯帮忙完成绑定。
蒙坚亲自带队,在对方再次伸手时将其当场抓获。“联邦的福祉,岂容蛀虫啃噬!”他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感情。这名索贿者很快被清理出队伍,位置由经过严格考核、自愿转岗的黑冰台前“幽影营”成员接替,他们纪律严明,更能体会这平凡岗位的意义。
另一处小波折发生在韩信身上。他指挥“星纹民生应急队”堪称完美,规划出的路线确保证30分钟内响应任何求助。但当他亲自下场,试图教一位耳背的老爷爷使用星纹炉时,却遭遇了滑铁卢。他习惯性地使用精确的战术术语,老爷爷听得云里雾里。急得韩信额头冒汗,比推演一场大战还紧张。
还是一位年纪小小的格物院少年助教看不下去了,凑过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韩都帅,您要这么说——爷爷,您看这个旋钮,就像咱以前给灶膛添柴火,往这边拧是火大,往那边拧是火小!”
老爷爷恍然大悟:“哦!早这么说俺不就懂了嘛!”
韩信愣在原地,看着少年熟练地指导,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窘迫又有些释然的表情,摇头自嘲:“纸上谈兵……终究不及市井智慧啊。”
首期“直播问政”后的第七天,刘邦准时通过星纹公告,公示了各项承诺的落实情况。
陇西郡数据更正,补贴发放到位;临时社区漏雨房屋全部修缮完毕;星纹灯故障率大幅下降……一条条,一件件,清晰明了。民众的满意度评分通过星纹网络汇总,萧何、公输哲、章邯的评分均超过了85%。那些曾经效率低下、推诿塞责的官员,在这面透明的“镜子”前,无所遁形。
夜色降临,嬴政再次漫步在已经变得井然有序、灯火通明的临时社区。孩子们在稳定的星纹灯下玩耍,老人们聚在一起,轻松地用语音控制着家里的星纹设备。那股曾经弥漫的焦虑和无奈,似乎已被驱散了许多。
他看到刘邦正被一群居民围着,嘻嘻哈哈地聊着天,直播间虽然关了,但他与民众的连接似乎更紧密了。
他看到项羽默默地将一批新到的“适老设备”从运输车上卸下,动作依旧刚猛,却带着一种珍重的意味。
他看到韩信站在社区边缘的阴影里,看着那派喧闹景象,冷峻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张良悄然来到嬴政身边,低声道:“首席,直播问政和减负令效果显着,民众信心回升很快。南疆、西域的推广也在按计划进行。不过……”
“不过什么?”嬴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蒙坚那边查到,那个索贿的助老岗人员,并非孤例。虽然是个别现象,但也说明,光有技术和制度还不够。人心的贪婪,总会找到缝隙。”张良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嬴政沉默片刻,缓缓道:“水至清则无鱼。但我们至少要让水流动起来,让污浊无法藏身。直播问政要常态化,红黑榜要持续更新。联邦这艘大船,想要行稳致远,祛弊革新,就永无止境。”
他顿了顿,望向更遥远的、未被星纹灯火完全照亮的地方,仿佛在对自己,也对张良说:
“你看,这星纹之光,能照亮屋宇,能温暖人身。但最难照亮的,永远是某些角落里的阴影。”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光,更亮,更广,直到……让阴影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