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级警戒……”章邯重复着嬴政的命令,银甲在指挥室冷光下泛着寒芒,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和核心操作员,“这意味着,从此刻起,任何未经三重验证的指令、任何异常的能源波动、甚至任何人员超出常规的行动轨迹,都将被视为潜在威胁,必要时可先行控制。”
一股无形的紧绷感,如同拉满的弓弦,瞬间弥漫开来。原本因“狩星”计划而昂扬的士气,此刻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谨慎与猜疑。信任,这本该是舰队基石的东西,正被那来自暗处的低语悄然腐蚀。
嬴政已回到舰桥主位,玄色金纹的舰长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沉静,唯有腰间星纹令牌上被摩挲得愈发清晰的纹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面前巨大的战术星盘上,代表各支联邦舰队的光点依旧在按照“狩星”计划移动,但环绕昆仑号本身的光晕,已从代表正常的蔚蓝,转为“玄甲”级别的暗金色。
“首席,”章邯低声汇报,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人可闻的范围内,“已按您的指示,司马欣都尉开始内部筛查,重点是目前能接触核心通讯及能量监控岗位的人员。董翳监官也在核对近期所有物资,尤其是星纹能量块的调配记录。”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星盘边缘,那片被标记为“冥魂之眼”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星域。“格物院那边,有新进展吗?”
格物院深处,公输哲几乎将家安在了数据光屏前。他花白的头发因缺乏打理而显得凌乱,眼中血丝密布,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院长!对那段加密讯息的能量签名进行深度剥离后,我们发现其内部还嵌套着一层极隐晦的、类似于……‘定位信标’的微弱波动!”一名研究员激动地指着一段被放大、呈现出独特谐振频率的能量波纹。
“信标?”公输哲猛地凑近,“能反向追踪吗?”
“很难,信号太微弱,而且结构极其不稳定,似乎随时会湮灭。但……它指向的宏观方向,与我们从古老星图石刻上解读出的‘冥魂之眼’坐标,存在高度重叠!”
几乎是同时,另一组负责分析赵衍自爆残留“蚀星之力”的团队也有了惊人发现。
“公输院长!我们发现,‘蚀星之力’并非单一属性的能量,它内部蕴含着一种极其暴烈、却又带着奇异‘死亡’与‘新生’矛盾特质的核心波动!这种核心波动的频率……与古籍中描述的‘星核’能量特征,相似度超过百分之八十五!”
公输哲呼吸一窒。两条线索在此刻轰然交汇!
“星核……是蚀星之力的源头?或者说,绯暗部落掌握的蚀星之力,本身就是对星核能量的一种……扭曲运用?”他喃喃自语,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中形成,“那个内鬼……不,那个发送警告讯息的存在,是想告诉我们,绯暗部落的目标,不仅仅是破坏,他们是在寻找、收集星核,用以完成某个更可怕的仪式——比如,唤醒那个‘噬光者’,蚀星巨兽!”
他立刻将这些突破性发现整理成报告。但在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加密等级选项上停留片刻,最终选择了最高级别的“龙纹密锁”,直接呈送嬴政本人。玄甲警戒下,他不得不防。
就在格物院取得关键突破时,执行“狩星”计划、负责探查“寂灭回廊”邻近区域的章平斥候队,传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章平那带着几道新鲜刮伤的脸上,透过远程通讯屏幕,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悸:“首席,章邯将军!我们在‘寂灭回廊’外侧,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共享了侦察舰拍摄到的影像:幽暗的星空中,漂浮着一些巨大无比的、非自然的造物。那并非小行星,而是一些舰船的残骸,但其风格绝非联邦或已知任何文明所有。它们通体漆黑,结构扭曲,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揉碎,表面还残留着仿佛活物般的、缓慢蠕动延伸的暗金色纹路——与绯暗部落袍服上的星蚀纹路极其相似!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些扭曲残骸之间,偶尔会有一些模糊的、如同幽灵般的影子一闪而过,速度极快,连高精度捕捉设备都难以清晰成像。
“我们尝试靠近侦察,”章平语速极快,带着后怕,“但一旦进入一定范围,舰船所有仪表都会出现剧烈干扰,能量读数极不稳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取周围的能量。我们损失了一架无人侦察器,它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光束击中,瞬间就……化成了飞灰。”
影像最后定格在一艘特别巨大的、仿佛某种生物颅骨形状的黑色残骸上,其“眼眶”部位,深邃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维度。
“那里……很像古籍中描述的‘冥魂之眼’入口。”玄玑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指挥室,他白色长袍上的星图似乎与屏幕中的残骸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自行流转起来,他脸色凝重地补充道。
嬴政凝视着那如同宇宙伤疤般的诡异星域,眼神冰冷。绯暗部落的阴影,比预想的更加庞大,触角似乎早已深入这些被遗忘的角落。
“命令章平斥候队,立刻撤离至安全距离,建立观测前哨,持续监控,没有命令,不得再靠近。”章邯代嬴政下达指令,同时看向玄玑子,“玄玑官,能否通过星象,推演出安全进入或规避那片区域的方法?”
玄玑子苦笑摇头:“将军,那片星域的星轨……是混乱的,甚至可以说是‘死亡’的。常规推演完全失效,仿佛有什么东西扰乱了那片空间的基本法则。”
昆仑号内部,玄甲级警戒带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通道内巡逻的星火护卫队士兵数量增加了一倍,他们铠甲相撞的铿锵声比平日更加频繁。各舱室之间的权限核查变得极其严格,即便是熟面孔,也需要经过额外的生物信息确认。
司马欣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带着他标志性的“拘魂链”轻微碰撞声,出现在舰船的各个关键节点。他面容冷峻,话语不多,但那双淬冰般的眼睛扫过之处,无人不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亲自调阅了近三个月来所有人员的通讯记录、岗位交接日志,甚至查看了能源分配系统的底层数据。
“韩章通译令,”在通译司档案室外,司马欣拦住了正准备进去的韩章,声音平淡无波,“你昨日申时三刻,曾在非值班时间使用过三级加密通讯频道,与一个未被记录的外部信号源进行了短暂连接。解释。”
韩章月白锦袍下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他很快恢复了温雅的笑容,展开象牙折扇,扇面背后的简易海图似乎比平时更显眼了些:“司马都尉明察,那是在下一位海外旧友,精通古星象学,我与他探讨了一些关于‘冥魂之眼’的古老传说,以期对首席的狩星计划有所助益。所有通讯内容皆有记录可查,绝无任何不轨之举。”
司马欣盯着他看了几秒,记录了什么,然后微微侧身:“职责所在,通译令见谅。”语气依旧冰冷,听不出信或不信。
在底层工坊,公输般正对着一个过热损毁的能量转换器发愁,司马欣的到来让他吓了一跳。
“公输大师,据记录,这批送往第七防卫舰队的新型护盾模块,其核心能量回路与你最初提交的设计图有三处微米级偏差。原因?”司马欣直接问道,手中锁链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细微的弧线。
公输般抹了把脸上的机油,有些恼火:“偏差?怎么可能!都是按标准流程……等等,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墨轩那小子说能优化一下散热,是不是他动过了?”他扯着嗓子朝里面喊:“墨轩!你个臭小子给我出来!”
公输墨轩从一堆零件里探出头,青色短打上满是油污,一脸茫然:“啊?叔父你说啥?我这两天在赶制给跳帮营的新的抓钩,没碰过护盾模块啊……”
司马欣默默记录下这一切,没有表态,转身离开。疑点似乎存在,但又似乎都能解释。内鬼如同滑溜的泥鳅,藏身于日常的缝隙与合理的解释之中。
“首席!末将请战!”王离大步走入指挥室,赤铜战甲上似乎还带着葬星海边缘的硝烟味,他声音洪亮,带着不甘与愤懑,“上次让烬牙那厮跑了,折了我那么多弟兄!此次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老巢线索,末将愿再率前锋舰队,探一探那‘冥魂之眼’!”
嬴政尚未开口,章邯便皱眉道:“王离将军,稍安勿躁。冥魂之眼情况不明,危险系数远超葬星海,贸然进入,恐重蹈覆辙。”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王离握紧了手中的裂海弩,“我麾下儿郎的血不能白流!”
一直沉默的宋义,轻轻捻着胡须,慢悠悠地开口:“王将军勇武可嘉,但此时冲动,正中敌人下怀。依我看,绯暗部落此番显露行迹,未必不是想引诱我们进入其预设战场。不如……以静制动,加强外围封锁,同时派小股精锐,伪装成星际漂流者或商队,从侧翼迂回,收集情报。”
嬴政的目光在王离、章邯、宋义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星盘上那片代表着“冥魂之眼”的黑暗区域。
“宋义之策,可行。”他最终开口,“但不够。”
他站起身,玄色大氅无风自动。
“传令:周市、秦嘉,各率本部精锐,搭乘改装后的高速突击舰,按宋义之策,分三路向冥魂之眼外围渗透侦查,以收集情报为主,避免正面交战。”
“王离。”
“末将在!”王离精神一振。
“你率‘奔雷号’及三艘主力护卫舰,在冥魂之眼引力扰动的临界点游弋,作为明面上的威慑与接应。若遇敌,准你便宜行事,但若情况不明,以保全舰队为要。”
“章邯,统筹全局,昆仑号坐镇中枢,保持最高警戒。”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如同精准的齿轮再次咬合。联邦这头被激怒的巨龙,并未因内部的疑云而退缩,反而以更加谨慎而凌厉的姿态,向着黑暗深处,探出了它的利爪。
就在命令下达,众人领命而去,指挥室暂时恢复繁忙而有序的运作时,那名之前接收并破译了加密讯息的通讯官,再次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地快步走到嬴政身边,手中捧着一块刚刚解码完成的、不过巴掌大小的便携信息板。
“首……首席……”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又……又收到了……来自同一个未知源点的……第二段讯息……”
嬴政目光一凝,接过信息板。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依旧是那种古老的、非现行的文字格式,但内容却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惊:
“星核共振将启,‘眼’即为门。小心……影子……不止一个。”
信息板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仿佛随手画下的符号——那是一个简化了的、仿佛由星尘构成的耳廓图案。
嬴政指尖拂过那个耳廓符号,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非伪装的、深深的凝重。他抬头,望向舷窗外那无尽深邃的星海,仿佛能穿透层层虚空,看到那悬浮于黑曜石王座之上、带着温和笑意的身影,以及……隐藏在他阴影之下,那更加扑朔迷离的棋局。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章邯能够听见:
“影子……不止一个?”
“冰余城……你到底在跟谁下这盘棋?”
“或者……你自己,也只是一枚……比较显眼的棋子?”
章邯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嬴政。
星海依旧沉默,但那无声的暗流,已变得更加汹涌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