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仿佛巨人骨骼断裂的脆响,在风暴的咆哮声中显得如此突兀而致命!紧接着,是失去控制的舵轮疯狂空转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舵!主舵断了!”操舵水手惊恐的嘶喊声瞬间被狂风撕碎,但他脸上那绝望的表情,如同最清晰的警报,瞬间点燃了舰桥内所有人的恐慌。
昆仑号,这艘承载着华夏联邦希望的巨舰,在狂暴的风雨中,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庞大的船身不再响应舵轮的指令,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被巨大的风浪和洋流裹挟着,歪歪斜斜地朝着右前方那片在闪电映照下若隐若现的、嶙峋漆黑的暗礁群冲去!
“左满舵!左满舵无效!重复,左满舵无效!”
“船身正以每秒三尺的速度向暗礁区偏移!”
“撞击预计在……一刻钟之内!”
坏消息如同冰雹,接连砸来。失去了方向控制的巨舰,在风暴中就像一片无助的落叶,命运已然悬于一线。
“公输般!”嬴政的声音在剧烈的摇晃和风噪中依旧稳定,他玄色金纹的舰长服被溅入的雨水打湿,紧贴身躯,更显其挺拔如松。他一手死死抓住固定的扶手,目光锐利如电,穿透混乱,直指核心。
“在!”公输般的声音从下层传来,带着金属工具碰撞的急促声响。
“带人抢修!我要知道,需要多久?”
“首席!舵轴……舵轴不是简单的断裂,是承受风暴巨力,扭曲变形后崩断的!断裂面参差不齐,根本无法直接修复!”公输般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急和一丝绝望,“必须……必须用玄铁重新锻造一根新的舵轴!否则……”
玄铁!那是联邦最顶级的锻造材料,坚韧无比,但极其稀少。昆仑号上储备的玄铁,是用于最关键时刻修补核心部件的。
“船上玄铁储备,够不够?”章邯急声问道,银甲上水珠不断滚落。
董翳几乎不用翻看账本,立刻回答,声音带着哭腔:“够!但……只够锻造一根舵轴!而且……公输大师,锻造一根合格的舵轴,需要多久?”
风雨声中,公输般的回答如同重锤:“最少……四个时辰!需要反复锻打、淬火、定型,急不得!”
四个时辰!而根据玄玑子之前的推算,这场恐怖的风暴,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就会减弱、过去!
时间,成了最冷酷的敌人。他们需要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完成一项平时都需要小心翼翼的精工细作,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撞上暗礁,船毁人亡。锻造失败,同样是无舵可用的绝境。”宋义轻捻胡须,素色长衫已被打湿,但他眼神依旧沉稳,快速分析着局势,“我们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
“赌!”王离怒吼着,赤铜色战甲上水光淋漓,“老子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扛不过这场风,打不出一根能用的舵!”
命令迅速下达。
“公输般!工坊全权交由你指挥!不惜一切代价,两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新舵轴!”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
“陈馀!”
“在!”盾阵指挥怒吼回应,厚重的皮甲早已湿透。
“带你的人,用身体,用盾牌,给我顶住船体右侧!尽可能减缓撞击暗礁的力度和频率!为锻造争取时间!”
“明白!盾阵!结‘磐石阵’!顶到船底去!”陈馀咆哮着,扛起那面刻着“守”字的巨型玄铁盾,率先冲向最危险的右舷。
他麾下的盾兵们吼叫着,用肩膀,用脊背,死死抵住因失控而不断与水下礁石发生刮蹭、发出恐怖摩擦声的船壳。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浑身剧震,但没有人后退。
“玄玑子!”
“首席!”星算官白色长袍紧贴身体,更显其身形瘦削,但他眼神专注如星。
“精确计算风暴减弱的时间点,每过十分钟,向我汇报一次剩余时间!”
“是!”玄玑子立刻扑到他的星图沙盘和算筹前,无视舰体的剧烈摇晃,开始了高速心算,白色衣袖下的手指飞快舞动。
“余樊君!”
死士统领如同鬼魅般现身,玄色夜行衣与昏暗的舱室几乎融为一体,只露出那双冷静的眼睛。
“带你的人,下水!用最坚韧的绳索,寻找合适的固定点,把船给我拉住!能减缓一分是一分!”
余樊君没有任何废话,只是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刻着“死”字的青铜戒指在阴影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微微颔首,带领着几名同样装扮的死士,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滑入汹涌冰冷的海水,冒险在暗礁间固定缆绳。
整个昆仑号,如同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战士,各部分在嬴政的指令下,爆发出惊人的协调性和韧性。
下层工坊,成为了这场生死博弈的核心。公输般和所有能调集的工匠,围绕着那熊熊燃烧的、被固定得异常牢固的锻造炉,开始了与时间的赛跑。玄铁被投入炉中,在高温下逐渐变得通红。
公输般亲自掌锤,他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紧贴在额头上,灰色的布衣上升腾着热气。沉重的铁锤在他手中起落,与助手们配合默契,每一次敲击都迸发出耀眼的火星,发出富有韵律的轰鸣。
汗水滴落在灼热的金属或炉壁上,瞬间蒸发,发出“滋滋”的声响。工匠们轮流上阵,手臂早已酸麻,虎口震裂,但没有人停下,他们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块逐渐成型的赤红金属,仿佛在雕琢着所有人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个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工坊门口。
是嬴政。
他没有打扰紧张的作业,只是默默走到一旁,拿起一个水囊,走到刚刚轮换下来、几乎虚脱、正靠着舱壁大口喘息的年轻工匠面前,将水囊递了过去。
“喝口水。”他的声音平静,与周围热火朝天、生死一线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那年轻工匠愣住了,看着首席亲自递来的水,又看看自己沾满油污和汗水的手,一时不敢去接。
嬴政直接将水囊塞到他手中,目光扫过所有奋力工作的工匠,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甚至压过了风浪和锻打的噪音:
“舵,是船的方向。”
“而你们,”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公输般那挥舞铁锤的、坚定而苍老的身影上,
“是这支远征队,能否找到方向的关键。”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鼓励。只是一句平实到极点的话,却让所有疲惫不堪的工匠瞬间红了眼眶,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驱散了身体的极限疲劳。首席亲自下来,不是督战,是认可,是将他们视为与舵、与方向同等重要的存在!
“继续!”公输般嘶哑地吼了一声,锤落得更加有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玄玑子的报时声每隔十分钟准时响起,如同催命的更鼓。
“首席,风暴预计持续时长,剩余一个时辰!”
“剩余半个时辰!”
船体外,陈馀和盾兵们的低吼与撞击声不绝于耳;水下,余樊君和死士们一次次加固着缆绳。
工坊内,那根通红的舵轴终于在千锤百炼中逐渐成型,进行着最后的淬火和打磨。
“剩余一刻钟!”
当玄玑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时,公输般终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度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成了!新舵轴……成了!”
最后的安装过程,紧张得让人窒息。工匠们在剧烈摇晃的船尾,冒着被甩入大海的风险,争分夺秒地将那根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新舵轴安装到位。
“舵轴安装完毕!”
“试试舵效!”
操舵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扳动舵轮——
“嘎吱……嗡……”
一阵令人心颤的摩擦声后,舵轮终于传来了久违的、沉重的、但却无比真实的反馈感!
“舵效恢复!舵效恢复了!”
欢呼声瞬间响彻昆仑号!
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外狂暴的风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弱,乌云散开,一缕天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那片已然被甩在身后的、狰狞的暗礁区。
昆仑号,这艘刚刚从鬼门关挣脱出来的巨舰,调整着身姿,重新将船首,对准了星纹指引的远方。
嬴政站在船尾,看着那根崭新的、还带着锻造余温的舵轴,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风暴和暗礁。
公输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他身边。
“首席,新舵轴强度足够,但需要一段时间磨合。”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悠远。
“看来,”
他的声音在海风渐息中显得格外清晰,
“无论是船,还是文明,”
“想要把握自己的方向,”
“终究要靠自己亲手锻造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