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河塔前,祭典正进行到高潮。
高台之上,赵汝成身着繁复祭袍,手持玉圭,面对滔滔江水和巍峨高塔,朗声诵读着最后一段祭文,声音通过扩音装置传遍四方,庄严肃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台下,万头攒动,百姓们屏息凝神,脸上洋溢着敬畏与期盼,仿佛郡守大人的每一句祝祷,都能化为实实在在的福泽,庇佑他们未来的日子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氤氲和一种集体性的狂热情绪。
苏文轩站在观礼台一侧较为偏僻的位置,身着书院博士的青色常服,眉头微蹙,看似在专注观礼,实则灵觉早已提升到极致,密切关注着祭台中央的赵汝成,以及更远处那座沉默的巨塔。他看似平静的袖袍之下,双手微微握紧,掌心渗出细汗。按照计划,如果李清河成功潜入并有所发现,很可能会设法制造动静。时间每过一息,他心中的不安就增添一分。
欧阳轩则混在天工坊负责维护祭台一侧大型礼器(如编钟、巨鼎)的匠人队伍中,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工匠短打,脸上还刻意抹了些油污,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检查着鼎足的稳定性。但他的眼角余光,却不时飞快地扫过镇河塔的基座方向,尤其是那几个不常开启、如今却戒备森严的侧门入口。天工坊对器物能量波动极为敏感,他隐隐感觉到,塔基深处似乎有一股极不稳定的力量在隐隐躁动,这绝非正常祭祀应有的现象。
陈望老掌柜没有出现在现场,他年纪太大,目标明显,按照计划留守墨香斋,通过几个机灵的小学徒在外打探消息,随时准备通过预留的渠道向各方传递信息。
林婉如所在的城南阁楼,距离镇河塔较远,听不到具体的祭文,也看不清详细的人群,但她能感受到那股透过窗户传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喧闹声浪,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混合着香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她站在窗缝后,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全部心神都系于那座遥远的塔楼,系于那个身处龙潭虎穴的身影。怀中的那几枚用于示警的竹编小球,已被她握得温热。
就在赵汝成诵读完最后一句祭文,准备将手中的玉圭投入江中,完成最后一道仪式程序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并不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让全场数万人的胸口都为之一窒!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不是剧烈的地震,而是一种清晰的、短暂的、源自特定方向的震动!震感的核心,赫然正是那座刚刚被寄予厚望的镇河塔!
“怎么回事?!”
“地动了?!”
“是塔!塔在动!”
人群瞬间哗然!刚刚还肃穆虔诚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愕、慌乱和恐惧的窃窃私语,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涟漪迅速扩大成汹涌的波涛。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众人惊疑未定之际,高耸的镇河塔塔身,尤其是中上部,那些新镶嵌的、本应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片,突然毫无规律地爆发出刺目欲裂的、杂乱闪烁的异芒!赤、橙、绿、蓝、紫……各种颜色疯狂跳跃、明灭,毫无美感可言,反而充满了某种失控的、邪异的气息,将半片天空都映照得光怪陆离!与此同时,塔顶那颗新铸的鎏金铜珠,不再是稳定的金光,而是变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塔身震动,异光乱闪!这哪里是祥瑞之兆?分明是妖异之象!
“妖……妖塔啊!”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往后挤,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向前涌,中间的人被挤得东倒西歪,哭喊声、惊叫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骤然爆发,原本有序的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人们推搡着,践踏着,只想尽快远离那座突然变得诡异莫测的高塔!
“肃静!!” “不得慌乱!” “保护大人!”
祭台周围的官兵和郡守府侍卫们也慌了神,他们试图弹压混乱,维持秩序,但面对数万受惊的百姓,他们的呼喝声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瞬间被淹没。队伍被冲散,仪仗被撞倒,场面彻底失控!
高台之上,赵汝成在震动发生的瞬间,身体也是微微一晃,但他修为深厚,立刻稳住了身形。然而,当他看到塔身异光乱闪、尤其是感受到那股来自地底深处的、邪阵能量骤然出现的紊乱波动时,他那张一向威严沉静的脸上,第一次无法抑制地露出了极度震惊和暴怒的神色!
“废物!地宫出事了!”他心中怒吼,目光如电,瞬间射向镇河塔基座的方向,杀机盈野!他千算万算,布下天罗地网,竟真被那只小虫子钻了进去,还引发了如此大的乱子!这不仅仅是对他权威的挑衅,更是对他惊天计划的致命打击!
“大人!百姓惊乱,恐生大祸,请大人速做决断!”身旁有心腹官员脸色煞白地急声禀报。
赵汝成强压下立刻冲进地宫杀人的冲动,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稳住场面,绝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否则民心尽失,后果不堪设想。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功力,声如雷霆,试图盖过全场的喧嚣:“众百姓勿慌!此乃地脉之气与宝塔新生灵气交感所致,乃大吉之兆!稍安勿躁!”
然而,他的解释在如此诡异的景象和混乱的场面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信者寥寥,恐慌仍在蔓延。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关头,苏文轩和欧阳轩几乎同时动了!
苏文轩眼中精光一闪,他知道,这异变定然与李清河有关!这是制造混乱、牵制赵汝成注意力的天赐良机!他立刻对身边几个早已安排好的书院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会意,突然指着塔身一处异光特别闪烁的地方,用惊恐的声音大叫道:“看!那光里有黑影!像……像是一条龙在挣扎!”
另一人则趁机在人群中散播:“莫非是祭祀不当,触怒了河神?还是这塔……有问题?”
这些话语在恐慌的人群中极具煽动性,立刻引发了更多的猜疑和骚动。
另一边,欧阳轩眼见时机已到,对身边一个心腹匠师低语一句。那匠师点头,假装在拥挤中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不小心”撞倒了身旁一座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香炉!香炉轰然倒地,里面燃烧的檀香木和香灰泼洒出来,顿时浓烟滚滚,火星四溅!
“走水了!快跑啊!”天工坊的人趁机大喊。
浓烟和火星进一步加剧了混乱,人群更加惊恐地向四周逃散,甚至冲撞了试图维持秩序的兵丁队伍。
“保护大人!先护住祭台!”赵汝成的亲信侍卫长见状,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将祭台团团围住,以免暴民冲击到郡守。
此刻,赵汝成面临着两难抉择:是继续留在台上试图稳定人心(但效果甚微且自身可能陷入危险),还是立刻抽身前往地宫镇压变故?台上的骚动和台下的混乱,死死地牵制住了他和他最核心的力量。
“赵福!”赵汝成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带一队暗卫,立刻进塔!格杀勿论!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地宫,必须派人下去。
“是!”赵福应声,带着几个气息阴冷的身影,迅速脱离混乱的祭台区域,朝着镇河塔一处隐蔽入口疾驰而去。
而赵汝成本人,则不得不继续留在台上,强作镇定,指挥官兵疏散人群,弹压骚乱,但眼神中的焦躁和杀意,几乎难以掩饰。
远在城南阁楼的林婉如,虽然看不清具体细节,但能听到远方传来的、明显异常的巨大喧哗和骚动声,更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躁动不安的能量波动骤然加剧!她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成功了……清河他……成功了!”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最大的危险才刚刚降临!赵汝成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毫不犹豫,立刻按照预定方案,将一枚代表着“塔内生变,赵党已动,按计划策应”的红色竹编小球,从窗口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中抛了下去。楼下街角,一个看似玩耍的乞丐孩童,迅速捡起小球,消失在了巷弄深处。信息,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可能需要它的地方传递。
镇河塔下,混乱已呈燎原之势。而在地宫深处,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意念交锋的李清河,在听到头顶传来的轰鸣和震动,感受到邪阵的短暂滞涩后,知道外界的同伴已经动手。他强忍着伤痛,在黑袍邪修因外界异变而微微分神的刹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拼命向着地宫更深的阴影处遁去,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塔内塔外,一场由李清河点燃导火索、由各方势力共同演出的混乱大幕,已然彻底拉开。赵汝成精心营造的“盛世祭典”,彻底变成了一场衬托其阴谋与失败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