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桑塔纳拐过第三个街角时,林小满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车窗外的霓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极了此刻乱糟糟的心绪——刚才在老炮酒吧后巷,那个穿红色高跟鞋的主唱“深海”转身时,眼神掠过她脖颈的瞬间,那0.3秒的凝滞,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记忆里。
“丢了就丢了,”沈严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疲惫。他刚猛打方向盘避开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左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她故意引我们追,就是想试探动静。”
林小满“嗯”了一声,视线却没离开车窗。酒吧的喧嚣已经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老城区低矮的居民楼,墙面上爬满空调外机的管线,像一张杂乱的网。她下意识地摸向脖子上的银质项链——那是父亲林建军失踪前留给她的唯一物件,一个简单的船锚造型,链扣处已经磨得发亮。
三年来,这条项链从没离过身。洗澡时用保鲜袋裹着,睡觉时压在枕头下,连军队文职的制服领口再紧,也要腾出位置让它贴着皮肤。不是没想过它或许藏着什么秘密,但每次翻来覆去地看,除了船锚背面模糊的纹路,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那个叫“深海”的主唱,明明只瞥了一眼,瞳孔就缩成了针尖。
“沈队,”林小满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说……她是不是认识这条项链?”
沈严把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熄灭引擎。仪表盘的微光映着他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你觉得呢?”
这是他惯用的方式——不直接给答案,却逼着你自己往下想。林小满低头,指尖划过船锚的弧度。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突然摸到一处异样的凸起。不是磨损的毛边,更像……刻意刻上去的痕迹?
她屏住呼吸,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凑近看。船锚背面的纹路比记忆里更深,凑近了才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划痕,其实是三个字符:“J-719”。
字母“J”后面跟着一个短横,再是三个数字,刻得又浅又急,像是用小刀匆匆划上去的,边缘还带着毛刺。林小满的手指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这个编号,她太熟悉了。
“怎么了?”沈严注意到她的僵硬,探过身来。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混着夜风里的栀子花香,落在她耳尖。
林小满把项链举到他眼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你看背面。”
沈严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字符上,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抢过项链,翻来覆去地看,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手电,光束聚焦在“J-719”上。几秒后,他抬眼看向林小满,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红泥港那个军用仓库,编号是多少?”
林小满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J-719。”
空气仿佛凝固了。车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远处传来夜市收摊的吆喝声,世界明明很热闹,两人却像掉进了真空。
红泥港的废弃仓库,他们三天前刚搜过。墙角的乙醚残留,空木箱上的激光印记,还有老张日记里那句“林工好像不愿意”……所有碎片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拼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不可能是巧合。”沈严把项链还给她,指腹无意中擦过她的指尖,烫得林小满缩了一下。他没在意这个细节,自顾自地敲着方向盘,“军用仓库的编号都是加密的,除了内部人员,外人不可能知道。你父亲……”
“我父亲肯定知道。”林小满打断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项链重新戴回脖子,贴在锁骨处,冰凉的金属仿佛能透过皮肤,熨帖那颗乱跳的心。“这条项链是他失踪前一晚给我的。他说‘小满,记住,家永远在锚链的尽头’,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在说航海术语,现在才明白……”
她没说下去。沈严却懂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前军方科研人员,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时,把最关键的线索,藏在了给女儿的项链里。用最笨拙的方式,留了一条指向真相的路。
“‘J-719’仓库,我们只搜了表面。”沈严突然发动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们故意让主唱戴着红高跟鞋晃悠,故意让我们看到项链时失态,就是想确认——我们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个编号的意义。”
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所以……刚才的追踪失败,也是他们计划好的?”
“嗯。”沈严点头,打方向盘拐向红泥港的方向,“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现在看来,我们摸到的,比他们预想的要多。”他侧头看她,车灯扫过她紧绷的侧脸,“害怕吗?”
林小满攥紧项链,船锚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父亲送她项链时的眼神,浑浊却坚定,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那时候她还在军校读数据统计,总嫌父亲古板,嫌他满脑子都是航海日志和军用密码,现在才知道,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牵挂。
“不怕。”她抬起头,迎上沈严的目光,“我爸不会平白无故留下这个。他肯定想告诉我,J-719仓库里有真相——或许是他失踪的原因,或许是‘深海’的秘密。”
沈严没说话,只是把车速又提了些。车窗外的景物变成模糊的色块,林小满却觉得心里的迷雾被撕开了一道缝。她打开手机,调出红泥港仓库的平面图——那是她根据卫星图像和现场勘查画的三维模型,此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放大仓库西北角的一个角落。
“这里,”她指着模型里一个标着“杂物间”的区域,“我们当时以为是堆放废弃货架的,没仔细查。但根据仓库的承重结构,这里的地基比其他地方厚30厘米,下面应该有地下室。”
沈严瞥了一眼屏幕:“你确定?”
“数据不会错。”林小满的语气很肯定,“军用仓库的设计规范里,地基厚度每增加10厘米,承重能力提升5吨。30厘米,足够藏下一辆卡车的货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杂物间的门锁是电子密码锁,不是普通的挂锁,当时我以为是后来换的,现在想想……”
“是原装的。”沈严接话,眼神锐利起来,“只有存放重要物资的区域,才会用军方的加密锁。”
车很快抵达红泥港。凌晨的码头空无一人,只有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带着咸腥的潮气。仓库的铁门紧闭,上次突袭时留下的弹孔在月光下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沈严停好车,从后备厢拿出两套防护服和手电筒:“穿上,里面的乙醚残留可能还没散干净。”
林小满接过防护服,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沈严时的情景。他穿着黑色作战服,枪套别在腰后,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的累赘。而现在,他正帮她调整防护服的拉链,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很仔细。
“等下进去,紧跟着我。”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密码锁如果打不开,我会用爆破装置,你捂住耳朵。”
“我试试破解密码。”林小满突然说,“军用密码锁的算法逻辑和我以前接触过的加密系统类似,也许……”
“不行。”沈严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太冒险。密码输错三次就会触发警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任务是记住里面的一切细节,尤其是和‘J-719’有关的,其他的交给我。”
林小满没再坚持。她知道沈严说得对,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两人戴好手套和口罩,沈严用特制工具打开仓库大门,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扫过,照亮满地的灰尘和凌乱的脚印——是他们上次来留下的。
走到杂物间门口,沈严果然停在那把电子锁前。屏幕是黑的,按一下按钮,亮起一行数字键盘,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摄像头。
“密码是6位数字。”沈严观察着锁的型号,“是‘深海’计划的启动年份?还是仓库的启用日期?”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键盘上,突然想起项链背面的刻字。“J-719”,J是字母表的第10个字母,10、7、19……她心里一动,报出一串数字:“。”
沈严挑眉:“为什么是这个?”
“J是10,719是编号,0是……”林小满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我父亲的生日是1960年,最后一位是0。”
这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应。沈严看着她,几秒钟后,按下了那串数字。
“嘀——”锁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亮起绿色的“通过”字样。
杂物间的门应声而开。一股更浓重的化学味扑面而来,不是乙醚,而是类似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气味。沈严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去,照亮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口,台阶上积着薄薄的灰尘,显然最近有人走过。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沈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率先走下楼梯,“跟紧。”
林小满跟在他身后,手电筒的光在墙壁上晃动,看到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标签,写着“军用物资储存区,非授权人员禁止入内”。走到楼梯尽头,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地下室,中间放着几个巨大的金属桶,桶身印着“危险化学品”的标志,但仔细看,标志的边缘有被刮过的痕迹。
“不是化学品。”沈严敲了敲桶身,发出沉闷的响声,“是空的,或者装的是固体。”他走到一个靠墙的铁架前,上面放着几个文件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白的表格。
林小满却注意到铁架旁边的地面有拖拽的痕迹,她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地面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罂粟壳的味道,很淡,但错不了。”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地下室,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这里的通风频率比正常仓库高5倍,是为了散味。”
沈严走到通风口前,用刀撬开格栅,里面果然有黑色的残留物。“是冰毒的半成品。”他皱着眉,“他们在这里加工毒品,但设备已经转移了。”
林小满没说话,她的视线被铁架上的一个挂钩吸引——那上面挂着一个褪色的工作牌,照片已经模糊,但名字依稀可见:林建军。
她走过去,轻轻取下工作牌。塑料外壳已经开裂,里面的纸片泛黄发脆,除了名字和照片,还有一行小字:深海计划项目组成员,编号719。
“719……”林小满喃喃自语,心脏像被重锤击中。父亲的编号和仓库编号一样,这不是巧合。她翻到工作牌背面,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日期:2020.07.19。
这个日期,和老张U盘里的数字,和那个刻在生蚝壳上的标记,完全一致。
“沈队,你看这个。”林小满把工作牌递过去,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沈严接过工作牌,瞳孔骤缩。他快步走到金属桶旁,用刀刮掉上面的“危险化学品”标志,下面露出一行模糊的字迹:军用物资转运箱,编号J-719-001。
“原来如此。”沈严的声音很沉,“‘深海计划’根本不是什么科研项目,是打着军用物资旗号的贩毒网络。你父亲是项目组成员,负责管理仓库,后来发现了真相,想退出,才被……”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个结局。林小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父亲不是叛逃,不是失踪,他是因为拒绝同流合污,被自己人灭口了。那个她一直崇拜的、正直固执的父亲,原来早就被卷入了这潭浑水。
沈严走到她身边,没说安慰的话,只是递给她一瓶水。林小满接过来,却没喝,只是盯着工作牌上父亲的照片。照片里的父亲穿着军装,笑容温和,眼神清澈,和她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林小满突然问,“工作牌,还有这个地下室,明明可以清理干净的。”
沈严沉默了几秒,突然抬头看向通风口:“因为他们想让我们找到。”他走到通风口前,用手电筒往上照,“通风管通向码头的货轮停靠区,他们知道我们会再来,想引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林小满的心一紧:“下一个地方?”
“货轮。”沈严的语气很肯定,“7月19日,老张U盘里的交易日期,应该是他们用货轮转运毒品的日子。”他看了一眼手表,“今天是7月15日,还有四天。”
就在这时,林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张图片——主唱“深海”站在一艘货轮的甲板上,背景里的船舷上写着船名:“远航号”。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和林小满一模一样的船锚项链。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7月19日,远航号,带上你父亲的项链,来换他的下落。”
林小满猛地抬头看向沈严,脸色苍白。沈严接过她的手机,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一声:“鱼饵下得不错,就看我们咬不咬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小满脖子上的项链上,眼神复杂。而林小满摸着那条冰凉的金属链,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条线索,或许,还是一个诱饵,一个陷阱,一个……能让她看清父亲真正面目的镜子。
海浪拍打着码头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钟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