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封瑶科研突破
徐家之行顺利落幕,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感。并非全然胜利的喜悦,更像是一场重要的心理仗打完,确认了自己防线的稳固与内心的从容。那道曾经横亘在她与徐卓远世界之间的、象征着阶层与审视的无形高墙,在她平和而坚定的目光中,似乎悄然矮去了几分。她不再将其视为需要仰望或击碎的目标,而是开始理解,那不过是构成徐卓远人生背景的一部分,与她自家小吃店的烟火气一样,都是各自来路上的风景。
回到校园,封瑶的生活重心再次完全沉入学术的深海。周明教授的指点如同精准的导航,让她在“动态情绪权重因子”的迷雾中找到了那条虽狭窄却清晰的小径。她不再贪求构建庞杂的模型,而是按照周教授的建议,从“单一情绪维度(她选择了‘喜悦-沮丧’谱系)在短时序对话中的权重变化”这个最小核心问题切入。
这个过程枯燥却踏实。她将自己埋首于文献与代码之中,反复推敲数学定义,清洗和标注大量的对话片段数据。实验室的白板上写满了演算过程和临时灵感,有时为了一个参数的优化,她可以对着屏幕沉思数小时。偶尔遇到连徐卓远看似随意的点拨都无法立刻解决的难题时,她也不再像前世那样轻易陷入自我怀疑的焦躁,而是学会了与问题共存,将其拆解成更小的模块,耐心地尝试各种可能性,记录每一次失败,从中寻找规律。这种“研究者的耐心”,是她前世浮躁心态下从未真正掌握的能力。
这天傍晚,实验室只剩下她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也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染上了一层金色。她已经连续三天卡在一个数据拟合的节点上,理论推导看似完美,但模拟曲线总是出现非预期的抖动。她反复检查了数据预处理、模型结构,甚至怀疑过基础公式,却一无所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明天再战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周教授曾经提到过的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注意初始随机种子对梯度下降初期稳定性的影响”。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念头划过,她迅速修改了代码中一个关于参数初始化方式的设置,重新运行程序。
屏幕上,光标闪烁,数据流快速滚动。片刻后,那段之前始终无法平滑、带着明显锯齿的曲线,终于在她调整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参数后,如同被抚平的绸缎,优雅地延伸出了理想的轨迹!
一股微小的、却无比真实的成就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无关乎任何人的认可,仅仅来自于与知识本身角力后,凭借自己的洞察和坚持取得的胜利。她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极其满足的弧度。这种凭借自身力量一点点攻克难关的感觉,正是她前世渴望却始终未能牢牢握在手中的——内核的稳定与自信。它不再依赖于外界的评价,而是根植于对自我能力的确认。
“看来,进展不错?”低沉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封瑶回头,看到徐卓远倚在门框上,不知看了多久。他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还有一丝更为深邃的欣赏,仿佛在见证一朵花苞历经积蓄后,悄然绽放的瞬间。
“嗯!”封瑶用力点头,眼睛因兴奋而格外明亮,她指着屏幕上那条完美的曲线,语气带着分享喜悦的雀跃,“你看!这个拟合节点终于跑通了!就是那个初始随机种子的问题,我之前完全没往那里想!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步,但感觉……特别踏实。”
徐卓远走近,没有立刻看屏幕,而是先看了看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然后才俯身仔细审视数据。片刻后,他点头肯定:“思路很清晰,能想到这个细节,说明你对模型的理解又深了一层。找到这个关键点,后面的推导和泛化到其他情绪维度会顺利很多。”他没有过多夸赞成果本身,而是精准点出了她思维方式和方法上的进步,这比单纯的表扬更让她感到被理解和认可,是一种建立在同等学术视野下的交流。
“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这小步的胜利。”他自然地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流畅而理所当然。
封瑶这才感到胃里空空,欣然同意。两人走在华灯初上的校园里,晚风带着初夏的微醺,拂动路边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封瑶难得放松,像只卸下重担的小鸟,轻快地聊着这几天实验中的趣事和烦恼——比如某个数据清洗的坑,或是突然灵光一现的瞬间。徐卓远大多时候安静听着,偶尔回应几句,或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引导她更深层次地思考,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全然的接纳与无声的守护。
就在这时,封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前世,自从她考入这所远离家乡的顶尖学府,与父母的关系便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膜。她敏感于父母的辛劳,内心深处爱着他们,却又莫名自卑于那个小小的、烟火气缭绕的小吃店背景,觉得它无法融入周围看似光鲜亮丽的环境。这种矛盾让她在通话时常常变得沉默、敷衍,甚至有时会下意识地回避提及家里的情况。父母似乎也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这种“不自在”和距离感,联系渐渐少了,生怕打扰了她“更好的生活”,那份爱变得愈发小心翼翼。
重活一世,再次看到这个名字,封瑶心中涌起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汹涌的思念。她深吸一口气,对徐卓远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快步走到路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接起了电话。
“妈。”她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久违的亲昵和柔软,仿佛瞬间回到了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年少时光。
电话那端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女儿会是这样的语气。随即传来封母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和难掩关切的声音:“瑶瑶?在忙吗?没打扰你学习吧?”背景音里隐约还能听到熟悉的、店里碗碟碰撞的细微声响。
“不忙,妈,我刚做完实验,正好休息呢。”封瑶连忙说道,声音放得更轻更柔,“你和爸呢?店里忙不忙?最近天气热了,你们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还好,还好,就那样。你爸他壮实着呢!”封母的语气明显放松了些,带着被关心后的欣慰笑意,“就是你爸刚还念叨,说他昨晚梦见你回来了,在店里像小时候一样,手脚麻利地帮忙收碗擦桌子呢。”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封瑶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前世,她曾多么抗拒在同学面前提及家里的营生,甚至假期都找各种借口不愿回去帮忙,觉得那是“丢面子”的事情。她此刻几乎能想象出,父亲说起这个梦时,那带着憨厚笑容又夹杂着些许失落和怀念的表情。那个她曾经想要逃离的、充斥着油烟味的小小空间,却是父母日夜操守的天地,也是承载了她无数成长记忆的港湾。
“妈,”封瑶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迅速仰头眨了眨眼,控制住了情绪,“等这个课题阶段忙完,我就找时间回去看你们。我也想家了,特别想吃爸做的红烧排骨,想吃咱家店里的招牌小馄饨,想想都要流口水了。”她试图用轻快的语调掩饰内心的波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封母明显带着惊喜和些许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真的?哎呀,你学习要紧,回来一趟多麻烦,路上折腾……不过你要是真回来,妈让你爸给你做一大盘!不,做两盘!排骨管够!小馄饨也管够!你想吃啥妈都给你做!”
听着母亲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高兴,封瑶的眼眶彻底湿润了。原来,父母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她有多么出人头地,能给他们带来多么优渥的生活,仅仅是这一份简单的惦记,一句“想家了”,和一颗愿意靠近、愿意理解的心。她曾经视为负担的,恰恰是他们最珍贵的拥有。
她又和母亲聊了几句家常,仔细问了问他们的身体,叮嘱他们注意休息,别舍不得开空调,才在母亲依依不舍的“快去吃饭,别饿着,钱不够跟家里说”的熟悉唠叨中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封瑶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着翻涌的心绪。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暖意和释然。当她转过身时,看到徐卓远就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丝毫不耐,目光温和,仿佛已守护良久。
“家里还好吗?”他走上前,轻声问,语气中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关心。
“嗯,”封瑶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水光,嘴角却漾开一个无比真实、带着卸下重负后轻松感的微笑,“他们很好。我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有点傻,也有点……混账。”她用了稍微重一点的词,来表达内心的悔意。
她没有明说,但徐卓远似乎从她刚才通话时细微的表情和语气,以及此刻的感慨中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一个短暂却坚定有力的安慰动作,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徐卓远,”封瑶看着他,眼神清亮而坚定,如同被泪水洗涤过的星辰,“我想,真正的强大,不是剥离过去,或者伪装成另一个自己。而是能够坦然拥抱自己的来处,理解并接纳它赋予你的一切——无论是坚韧、勤劳,还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烟火气息——并带着从那里获得的所有力量,清醒地、自信地走向想要的未来。对吗?”
就像她不再畏惧徐家可能存在的审视,因为她拥有了自我价值的内核;也不再回避自家小吃店的背景,因为那是生她养她的根,是她性格中踏实与韧性的来源。它们都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共同构成了她此刻能够站在这里,不卑不亢、内心充盈的全部底气。
徐卓远凝视着她,女孩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从未如此清晰见过的光芒,那并非反射自他人或外界环境,而是源于自身内在力量被点燃后散发的星光,稳定、自信,且充满生命力。他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潮,是欣赏,是庆幸自己能见证她的蜕变,或许还有一丝为她感到的骄傲。
“对。”他沉声回应,语气无比肯定,目光深邃如海,“你正在这样做。”而且,做得如此之好。好到让他时常忘记她曾经的敏感与阴郁,只看得见眼前这个越来越通透、越来越坚韧,在学术和心性上都散发着独特光芒的封瑶。她的成长速度,有时甚至超乎他的预料。
这一刻,校园的路灯次第亮起,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彼此清晰的轮廓,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时而交叠的影子。他们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一个完成了与过往部分的和解,确认了内心的根基;一个见证了心上人又一次破茧成蝶,内心充满了温存的触动。
奔赴的意义,在这一刻,似乎又深邃了一层。它不仅是朝向彼此,更是携手朝向那个更好的、更完整的自己。而通往未来的道路上,由内在力量点亮的星光已然初绽,虽然微小,却足够坚定,照亮的是他们共同成长、相互映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