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洞天，云蒸霞蔚。
赵小白一袭青袍，立于临水的轩榭之中，手中捻着一枚刚刚炼制成功的“太玄长生丹”。丹药呈混沌色泽，表面有五道清晰的道纹盘旋，隐隐勾动四周天地灵气，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道韵萦绕不散，使得轩榭角落一盆原本有些蔫萎的“星梦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绽放出湛蓝星光。
五品丹师。
即便在藏龙卧虎、广袤无边的灵界，这也已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足以令合体期大能也放下身段，平等相交。这枚太玄长生丹，虽只是五品下阶，但其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延寿妙用，已足以让任何寿元将尽或身受道伤的老怪物为之疯狂。
“阁主，”大弟子林皓的声音自轩榭外传来，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镇岳王府特使到了，持王爷最高规格的拜帖，言有要事相商。”
林皓如今已是元婴后期修士，气度沉稳，处理丹霄阁日常事务井井有条，眉宇间那份因家族巨变而留下的倔强与坚韧，已被岁月和师门的温暖磨去了棱角，转化为内敛的锋芒。唯有在面对师尊赵小白时，那份发自骨髓的崇敬与感激丝毫未变。
赵小白神色未动，只微微颔首，将手中丹药放入一个万年温玉打造的丹瓶之中。“请至‘迎仙殿’。”
他对此行目的，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自他从万法源海归来，修为突破至炼虚中期，更携造化炉、展露五品丹师之能后，丹霄阁的地位便水涨船高，真正跻身天枢域顶尖势力之林。而他与玉瑶郡主之间，历经域外战场生死与共，返回后天枢城内的频繁往来，那份情愫虽未挑明，却也早已是各方势力心照不宣之事。
镇岳王，这位手握重兵，修为深不可测的实权王爷，此刻派来最高规格的特使，其意不言自明。
迎仙殿内，灵气氤氲更盛，地面以灵玉铺就，雕刻着聚灵阵纹，穹顶有夜明珠模拟周天星辰，光华流转。赵小白高坐主位，身后侍立着林皓与两位新招募的炼虚初期客卿长老。
王府特使并非寻常管事，而是一位身着麒麟补服，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隐有神光的中年文士——司徒先生，镇岳王最为倚重的首席谋士之一，本身亦是炼虚后期的大修士。
“司徒先生亲临，我丹霄阁蓬荜生辉。”赵小白起身，执平辈之礼。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力，面对王府核心人物，亦无需过分谦卑。
司徒先生笑容和煦，拱手还礼：“赵阁主客气了。阁主如今是我天枢域丹道魁首，更于域外战场立下赫赫功勋，威名传遍灵界，王爷对阁主一直是赞赏有加。”他语气真诚，并无丝毫王府高官的倨傲。
双方分宾主落座，灵茶奉上，一番必要的寒暄与对近期局势的简单探讨后，司徒先生放下茶盏，神色稍稍郑重了几分。
“赵阁主，老夫此次前来，是奉王爷之命，有一桩天大的喜事，欲与阁主相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林皓与客卿，林皓会意，立刻带着二人躬身退下，并启动了殿内的隔音禁制。
殿内只剩下赵小白与司徒先生二人。
“先生请讲。”赵小白心知戏肉来了。
司徒先生微微一笑，声音清晰而沉稳：“我家王爷，欲将膝下最受宠爱的玉瑶郡主，许配给赵阁主为道侣，特命老夫前来，正式向阁主提亲。”
话音落下，纵然赵小白早有预料，心中亦是不由得微微一荡。玉瑶那明艳大方，时而傲娇，时而关切的面容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并肩作战的信任，日常探讨丹道的默契，以及那份悄然滋长的心动，都做不得假。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玉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司徒先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催促，继续缓缓道：“阁主当知，郡主乃是王爷掌上明珠，金枝玉叶，更身具金系天灵根，年纪轻轻便已进阶炼虚，前途不可限量。王爷此议，一是因郡主对阁主情根深种，非君不嫁；二亦是看重阁主之潜力人品，认为阁主乃郡主良配，亦是我镇岳王府不可或缺的臂助。”
他话语中的意思很清楚，这不仅是儿女私情，更是一场强强联合的政治联姻。镇岳王府需要赵小白这位新晋巨擘的丹道实力与声望，而赵小白的丹霄阁，若有镇岳王府这棵参天大树作为盟友，在天枢域的地位将更加稳固，无人敢撼动。
“王爷美意，及郡主厚爱，赵某…深感荣幸。”赵小白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
司徒先生目光微凝：“阁主有何顾虑，但讲无妨。王爷有言，只要阁主应下此事，聘礼等俗节皆可从简，王府愿以半条‘星陨精金’矿脉及三处上等药园作为郡主嫁妆。并且，王爷承诺，绝不会以王府规矩束缚阁主，阁主仍是自由之身，丹霄阁一切事务，均由阁主自行决断。”
这份嫁妆，不可谓不厚重。星陨精金是炼制高阶飞剑与法宝的极品材料，有价无市。那三处药园，更是能极大缓解丹霄阁日益增长的顶级灵药需求。而“不束缚自由”的承诺，更是显示了镇岳王极大的诚意。
然而，赵小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下界，南荒。那身着紫衣，性情如火，却为他燃尽最后的魂力，香消玉殒的柳如烟。临终前那不舍、眷恋又带着释然的眼神，是他心底永不磨灭的朱砂痣。
青云大陆，丹阳宗。温婉如水，默默守候，为他打理宗门，处理俗务的樊妙晴。离别时，她那强忍泪光，故作坚强的笑容。“小白，此去灵界，前路艰险，定要保重。我…和沐雨师姐，会一直等你。”
还有苏沐雨，姜雨桐…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一段段刻骨的情感，皆是他道心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他飞升灵界，奋力前行，除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够的力量，打破界域壁垒，将她们接引上来吗？
如今，若应下与玉瑶郡主的婚事，固然能获得巨大助力，但将来又如何面对下界的她们？道心若生瑕疵，于修行百害而无一利。
司徒先生是何等人物，见赵小白沉吟不语，眼神中虽有对玉瑶的欣赏，却并无狂喜与急切，反而带着一丝复杂与追忆，心中便已明了七八分。他轻叹一声：“阁主可是心系下界故人？”
赵小白抬眼，看向司徒先生，坦然道：“先生明鉴。赵某微末之时，幸得几位红颜知己不离不弃，倾心相待。此情此恩，不敢或忘。大道未成，前路漫漫，实不愿早早定下名分，负了故人，亦缚了自身道途。”他顿了顿，看向司徒先生，“郡主冰清玉洁，身份尊贵，赵某…实恐并非良配，耽误了郡主。”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既表明了对下界道侣的责任，也透露了对自身大道的追求，更隐含了对玉瑶的尊重——不愿因利益结合而可能带来的委屈。
司徒先生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修行之人，若只因利益便轻易背弃旧情，反倒令人不齿。赵小白如此重情重义，更显其心性可靠。
“阁主重情重义，老夫佩服。”司徒先生缓缓道，“然，大道独行，何其寂寞？道侣之间，贵在知心互助，共参大道。郡主对阁主之心，天地可鉴。至于下界故人…”他略一沉吟，“灵界与下界时间流速有差，待阁主他日功参造化，有能力接引故人，或许已是千年万年之后。世事变迁，情谊或可长存，然形式未必不可变通。王爷并非古板之人，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镇岳王府并非要求赵小白断绝前缘，只要他肯应下与玉瑶的名分，将来之事，可以徐徐图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禁制波动，一道窈窕的倩影未经通传，径直闯入殿中。
来人正是玉瑶郡主。
她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身着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青丝挽成朝云近香髻，斜插一支金丝盘绕的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熠熠生辉。她本就容颜绝丽，此刻薄施粉黛，更显明艳不可方物。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却紧紧盯着赵小白，带着几分羞涩，几分紧张，更多的却是豁出去的坚定与期待。
“司徒先生，”玉瑶先对司徒先生行了一礼，随即转向赵小白，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赵小白，父王提亲之事，我…我已知晓。我且问你，抛开王府，抛开利益，只论你我…你，可愿娶我？”
她问得直接，目光灼灼，不容闪躲。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司徒先生垂眸品茶，恍若未闻。
赵小白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却敢爱敢恨，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心意的郡主。域外战场并肩作战时她的信任，平日探讨丹道时她的聪慧，以及偶尔流露的小儿女情态，皆历历在目。若说毫无心动，那是自欺欺人。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玉瑶的目光，坦诚道：“郡主情深义重，小白非草木，岂能无知？与郡主相处，如沐春风，心生欢喜，此乃真心。”
玉瑶闻言，美眸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脸颊飞起红霞，娇艳更胜三月桃花。
但赵小白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然，下界道侣，与我相扶于微末，曾有生死之约。大道未成，前路未卜，此时若定名分，于她们不公，于郡主…亦恐非全心全意。此心徘徊，实难立决，还望郡主体谅。”
他没有虚言敷衍，将内心的挣扎与顾虑和盘托出。
玉瑶眼中的光彩微微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亮起。她向前一步，距离赵小白更近，身上淡淡的馨香传入赵小白鼻中。
“我知你重情，此乃你可贵之处。”玉瑶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倔强，“我不求你立刻忘却前尘，亦不惧与你共担前路风险。只问你，心中可有我一方天地？可能许我一个相伴左右，共参大道的机会？”
她的要求，已然放得很低。不求唯一，只求一个位置，一个未来。
赵小白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盼，再想到司徒先生方才的话语，以及镇岳王府展现的诚意，心中那杆天平，终于缓缓倾斜。
他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似无奈，又似释然。
“郡主话已至此，小白若再推拒，便是矫情，亦负真心。”他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看向玉瑶，也看向一旁的司徒先生，“承蒙王爷与郡主不弃，此亲事…赵某，应下了。”
玉瑶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若不是司徒先生在场，她几乎要雀跃起来。她强忍着激动，俏脸绯红，眼波流转间尽是羞喜，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露出纤白优美的后颈。
司徒先生此时方放下茶盏，抚掌笑道：“好！好！好！此乃天作之合！老夫即刻回府，禀明王爷！阁主放心，王爷定会安排妥当，必不教阁主与郡主受半分委屈。”
他站起身，脸上笑容愈发深邃：“至于具体章程，王爷之意，可先定下名分，昭告天枢。双修大典之事，可待阁主感觉时机成熟之时，再行举办。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这无疑是给了赵小白最大的缓冲余地和对下界道侣的交代。
赵小白拱手：“全凭王爷与先生安排。”
“如此甚好！”司徒先生大笑，“老夫这便回府复命。阁主，郡主，老夫先行告退！”
司徒先生离去后，迎仙殿内只剩下赵小白与玉瑶二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旖旎。
玉瑶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大胆地看着赵小白，嘴角噙着一抹甜蜜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你总算…肯点头了。”
赵小白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那点因抉择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也消散大半，不由失笑：“郡主这般姿态，倒像是早就吃定了赵某。”
“哼，若非…若非本郡主亲自来问，你还不知要犹豫到几时！”玉瑶娇嗔一句，随即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比的认真，“赵小白，你放心。我既选了你，便信你。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但你的未来，我定会相伴。下界的姐姐们…将来若有机缘相见，我…我亦会以礼相待。”
她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将身段放得极低，也表明了她的决心。
赵小白心中触动，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玉瑶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脸颊更红，眼中却满是甜蜜。
“多谢。”赵小白轻声道。
两人执手相立，望向轩榭之外。灵潭氤氲，仙鹤翔集，朱果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