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迦胥眉头狠狠拧起,指尖无意识收紧,玉瓶在掌心硌出一道深深红痕。
每次慕云廷“抱恙”,非但不好生休养,反而总要变着法儿地在他跟前折腾。
不是支使他端茶递水,就是拐弯抹角地让他应下各种要求……
此刻细细想来,面对慕云廷的“病弱”,他竟从未有过半分真心实意的心疼?
喜欢一个人却从不心疼对方,甚至还会产生不耐、抗拒、抵触的负面情绪……可即便如此,他仍会不自觉地去顺从对方,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这……正常吗?
闻人迦胥突然觉得脊背发寒。
以往他竟跟个傻子一样,丝毫没觉出半分不妥来?!
慕云廷看着闻人迦胥变幻的脸色,顿觉不妙。
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掐紧,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脆弱神情。
“道子说得极是。”
他浅浅一笑,语调平稳柔和,却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那迦胥,有劳你送我回……”
闻人迦胥心中的烦躁骤然翻涌而上。
他突然一把拽住凌霰白的手腕,力道大得险些将人拉个踉跄。
“这恐怕不行,母亲命我亲自护送道子回国师府,我可不敢忤逆。”
这话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拒绝了慕云廷?
我拒绝了慕云廷!!!
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无形的束缚,他胸口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
闻人迦胥眨了眨眼睛,随即下巴一扬,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矜。
“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好了,本公子又不是什么很闲的人。”
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他便拽着凌霰白转身,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而凌霰白则任由他牵着,余光瞥见“情敌”僵立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
慕云廷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素来低垂的眼眸此刻阴鸷得吓人,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他冷哼一声,刚想转身离开,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解酒丹通常含葛花、枳椇子等成分,对未饮酒之人反会刺激脾胃,再加上他自幼便有胃痛的毛病,此刻更是雪上加霜,犹如刀绞。
“该死的……”
他五指几乎要扣进腹腔里,额间冷汗涔涔,不得不佝偻着身体。
那枚解酒丹他本不想咽下,可身为质子,在这大玄他连一个太监都得罪不起,更遑论道子!
可若是假装服药,以道家那些神神叨叨的手段,又难保不会被看穿……
该死该死该死!!!
他死死攥住衣襟,那张总是挂着脆弱神情的脸,在这一刹狰狞如恶鬼。
……
宫门外,两辆马车静静停驻。
将军府的马车金漆华盖,四角悬着鎏金铃铛,透着世家大族的低调奢华;
而旁边那辆略显朴素的青布马车,正是质子府的标配,车辕上还挂着朱国特有的青铜铃铛。
闻人迦胥扫了一眼,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不是有人候着嘛,还让他送啥?
质子府在城南,将军府在城北,来回少说要两个时辰。
想起曾经他还真干过这事,大半夜的把人送回去再折返,不由有些气短。
记忆中那个缩在他身后寡言温顺的小质子,如今想来竟模糊得像个幻影,反倒是近几个月来这副惹人厌烦的矫揉作态越发清晰。
七年的情谊,在这一刻突然褪了颜色。
怎么就变了呢?
闻人迦胥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便不再想。
他轻啧一声,拉着凌霰白径直上了马车。
“先去国师府。”
他隔着车帘吩咐,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郁气。
车外抱剑的侍卫沉默颔首。
随着马鞭轻响,鎏金铃铛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车缓缓驶入安靖街的灯火中。
车厢内,锦缎软垫铺得极厚,沉香木小几上琉璃盏里盛着冰镇葡萄,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泛着晶莹水光。
闻人迦胥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垫子里。
可还没等他喘匀气,密闭的空间里,凌霰白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苦橙檀香便幽幽漫开。
那气息如有实质,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让他莫名有些紧张。
他忍不住偷瞄身旁的人,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开口:
“道子方才……为何那样说?”
这话问得含糊,但凌霰白却懂了。
他睫羽微垂,落下一层浅淡柔和的阴影。
“听闻小公子与慕质子自幼相识,情同竹马,他若抱恙,小公子自然是要心疼的。”
闻人迦胥:“……”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却令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活像是被人硬塞了只刺猬在衣领里,坐立难安。
他无意识地抠着软垫上的绣纹,轻咳一声说道:
“是自幼相识没错,不过他基本上十天里有八天都在生病,别说心疼了,连担心都快磨没了。”
凌霰白闻言,眉间极轻地蹙起一道几不可察的折痕。
这细微变化转瞬即逝,却被一直紧盯着他的闻人迦胥逮个正着。
“道子?”他倏地凑近,“你方才皱眉了。”
凌霰白眼睫轻眨:“……小公子或许看错了。”
“当真?”
少年不依不饶地逼近,墨玉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人瞧,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罢休”的执拗劲儿。
这模样虽凶,却与平日里的乖戾蛮横截然不同,倒更像是在……撒娇?
“……”
两人就这样在摇晃的车厢中对视, 谁也不肯让步。
一时间,车厢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凌霰白状似无奈的抿了抿唇,妥协了。
“您说慕质子自幼体弱……可我观他气息绵长,步履稳健,三阳经气血旺盛,不似久病之相。”
闻人迦胥愣住。
什么意思?慕云廷……根本没病?
他混沌的脑子转不过弯,却先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道子连这个都看得出来,真厉害~
凌霰白忽而侧眸,眼底似有流光浮动。
“或许是慕质子在大玄举目无亲,唯你一位挚友……便想借此多讨些关怀,如果是这样……”
他顿了顿,恰到好处地蹙了蹙眉:
“那您将他独自留下当真无碍?莫要因我……让你们生出嫌隙才好。\"
013在识海里啧啧称奇:啊~这茶香四溢的发言。
可惜闻人迦胥那颗不灵光的脑袋根本转不过弯来,反而觉得眼前人仙姿出尘还这般体贴,简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
小公子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那双剔透柔润的眸子映着夜明珠的碎光,恍若盛着一泓星子,流转间透着似有若无的缱绻。
心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泛起隐秘的悸动。
“小公子?”
凌霰白轻声唤他。
闻人迦胥猛地回神,慌乱别过头,摸了摸鼻子。
“没、没事!我跟慕云廷……那个……”
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自暴自弃地嘟囔道:“总之没事!”
这让他怎么解释得清?
嫌隙……其实这几个月就有了,虽然是他单方面的……
而如今遇见道子后,他只想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这个认知让少年心头猛地一沉。
虽然他至今仍说不清“喜欢”二字究竟该是什么滋味,也对自己是否真的喜欢慕云廷而心存疑窦……
但他这番所作所为,岂不正是那些话本里口诛笔伐的薄情郎?
时日稍长,便会厌倦?
见着新人,就忘了旧人?
若是道子知晓了......
会不会觉得他轻浮浪荡?
会不会……讨厌他?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将华贵的锦缎揉出深深皱褶。
凌霰白将他这副纠结苦恼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这算不算是——
正宫的地位,小三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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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封面了小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