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咱们要四个孩子正好吗?这个你还打算要啊?”六九年的秋天,栀兰又怀孕了,她跟嘉濠商量着。
“你看看咱们这几个小孩多好,又聪明又懂事,一个比一个招人稀罕,这样的小孩你生多少我就要多少。”
嘉濠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是被那两个没长大的孩子给吓破了胆。他想,只要栀兰能生,有多少就生多少,再也不计划了。
“这么多人全靠你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你不嫌累呀?”自从慧婕身下的那个小丫头扔了以后,栀兰就没再出去工作,嘉濠让她一心一意在家照顾孩子。
“不累。我是革命的老黄牛。”嘉濠举起手做了一个甩鞭子的动作。
把栀兰逗得哈哈大笑:“你还别说,我老远望着你在地里干活的样子,真就跟头老牛没啥么区别。”
嘉濠开着玩笑说,“我那不是向杨水才学习嘛。咱得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转过年的七月份,他们的三女儿出生了,嘉濠和栀兰都喜欢得不得了。
“是小姑娘。” 高大夫擦着手走出来对嘉濠说,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月牙,“七斤二两,比她姐当年重了整一斤。”
小女孩儿的眼睛亮亮的,一头漆黑浓密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浑身上下黑红黑红的,胖嘟嘟的小脸蛋上泛着油亮的光,活像一个熟透的山李子。
她比身上的四个哥哥姐姐都硬实,刚生下来就躺在那里“吧哒吧哒”地咂着自己的小拳头,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使足了劲“扑腾扑腾”地蹬着。
“这个小丫头可真硬实,你看她的小手攥得多有劲儿,长大了肯定能攥住钱。”嘉濠笑着说。
“能攥住钱算有啥么用,得叫她能挣来钱才是本事。”栀兰也笑着。
“你妈妈说得对,俺三闺女要挣大钱喽——”嘉濠说着就用食指肚点着女孩儿的小脸蛋。
五岁的小慧婕把脸贴在妹妹的小被子上,鼻尖差点碰到妹妹的眼皮:“小妹妹,小妹妹……” 她念叨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块压得扁扁的水果糖,小心翼翼地塞进妹妹手里。
“快拿走,可不能给她东西吃哈,她太小了,会卡坏的。你要是再乱给她吃东西,大夫就把她抱回去了。”嘉濠吓唬她。
从那天起,慧婕就不离地方了。早上天不亮,她就光着脚从西屋跑到东屋,趴在炕沿上看妹妹吃奶。
栀兰怕她着凉,叫筱媛把她抱回去,小慧婕两手搬着炕沿就是不肯走:“我看着妹妹,不让人抱走。”
过一会她见栀兰不撵她了,就磨蹭磨蹭就爬到炕上,贴在小妹妹身边躺下来,一会摸摸她的小脸蛋,一会摸摸她的小脚丫。
晚上,一家人躺在炕上,嘉濠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筱媛……慧婕……,给三丫起个啥名字好听呢?”
几个大孩子还在思考着,慧婕就张嘴就喊,“叫香甜,叫香甜——”
“哎呀我的小香甜呀,姐姐来跟你玩啦——说着就爬到炕里,用她那白胖胖的小手摸着小妹的头,“小香甜”、“小香甜”地叫着。
嘉濠逗她说,“你瞅她长那么黑,多难看?干脆送人算了,正好房后老李家没闺女。”
小慧婕一听就吓哭了,她眼泪汪汪地喊着,“不送人不送人小香甜不难看小香甜是我的……”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憋得喘不上气。
从那以后,慧婕天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跑过来盯着,一天到晚也不离地方。有时眼皮都支不起来了,边打着盹还紧紧攥着包妹妹的小被子角。
栀兰看她被吓成那个样子,就告诉她,“慧婕不怕了,爸爸是跟你说着玩的,他不能把小妹妹送人,你快去睡觉吧。”
她睁着毛嘟嘟的大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嘉濠。直到听嘉濠也这么说了,才放心地跟着筱媛睡觉去了。
栀兰看着慧婕那个可爱劲,不由得笑了,“得给三丫头起个名字了,不能天天‘香甜香甜’地叫了,等叫顺口就不好改了。”
“嗯,我也正想着呢。”嘉濠也这样认为。
两个姐姐的名字可都是美女、名媛啊,俺也不能亏待了三闺女呀,就‘舒婉’吧,愿她一生都舒心顺意。”
嘉濠一想这三个女儿的名字都这么美好,有点骄傲地说,咱们这三个闺女将来要是出息了,那可是不得了。‘黎氏三姐妹’呀,绝对不亚于宋——”
“嘘——,你可小点声吧,不要命啦?”嘉濠刚说出个“宋”字就被栀兰给打断了。
舒婉满月那天,嘉濠杀了只下蛋的母鸡。栀兰心疼说,“这只老母鸡每天都能下个蛋,你把它杀了多可惜了。”
嘉濠把鸡汤端到她跟前:“管它呢,先把身子补好了再说。我还等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呢,到时候咱们三儿三女,你说该有多么好。” 嘉濠的眼睛眯缝着,好像看到了三儿子啥样了似的。
“看把你美的,你说生儿子就生儿子呀,哪有那么称心如意的事。”栀兰喝着鸡汤慢声慢语地说。
“我说你生儿子,你就能生儿子,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日子在尿布与哭声中流淌,一眨眼小舒婉就会坐了,栀兰就把她放到炕上玩,自己想赶紧把几个孩子过年的衣服做出来。
小舒婉自己在炕上玩特别省事,从来不哭不闹。可是她一听到缝纫机响就不干了,“噌噌噌”像个大螃蟹似的,三下两下就爬到栀兰的怀里连抢带夺胡乱扯着,搅和得栀兰没法干活。
没有办法,栀兰一忙的时候就把她放在妈妈的炕上,让她自己玩。
妈妈在厨房做晚饭,感觉半天没听到孩子的声音了。心想,这个小丫头睡着了?就扶着门框伸头往炕上瞅了一眼。
”哎呦妈妈,你这是怎着啦?“妈妈一看孩子躺在炕上,嘴里吐着白沫,四条腿一动不动,她吓得调头就喊。
正好嘉濠也刚下班,和栀兰一起跑过来,一看小舒婉躺在那里不停地往外吐着白沫,吓得抱起孩子就往卫生所跑。
高大夫先用听诊听了一下说,问了一下给孩子吃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吃了什么东西中毒,亏得发现及时。放心吧,我给她用点药,应该问题不大。“
一个小时以后,小舒婉没事了,好像刚才吐白沫的不是她一样,又活蹦乱跳起来。
栀兰和嘉濠抱着孩子回到妈妈屋里,想找出孩子中毒呢的原因,怕再有下次。
”她在炕上玩得好好的,啥也没吃啊,连水都没给她喝。“妈妈也在努力地回忆着下午的事情。
突然,嘉濠发现炕角一个小白色的塑料瓶——四环素药瓶。小瓶是空的,瓶盖掉在了地上,在场的人一下子都反应过来了。
妈妈有一个小木匣,纽扣啦,小药瓶啦,英桂扎头的橡皮筋啦,花头卡啦,都会放在里面。
这个小木匣就是这些小女孩子的百宝箱,不管是哪个丫头,只来进了妈妈屋里,都得把它扣在炕上,把里面的东西翻腾一气,看看里还有没有稀罕玩意。
妈妈怕舒婉自己在炕上呆不住,就把小匣子拿给她玩,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自己把小瓶盖给鼓捣开了,糖衣片又甜又好看。
她把四环素当糖豆吃了,幸亏得瓶里没有多少了,她才捡回来一条小命。